('
那便是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可以在老爷子的旨意下,任免地方所有的官员,可以处置地方上的所有事务,却没有能够肆意杀人的权力。
他斩兰阳县县令曹智圣,那是为了泄兰阳县百姓之愤。手中有着天子令,杀一个县令,无足轻重。
但若是像现在这样,要斩尽河南道犯官,却必须要有老爷子的朱批。
虽然他动用天子令,加上老爷子那一道如朕之权的旨意,同样可以强行斩了河南道的所有犯官。
可他就是不能如此做。
这是必须要留给老爷子朱批的,是老爷子作为大明皇帝的底线。
同样这也是朱允熥恪守的底线。
想了想还有三五日才能收到朝廷的回文,朱允熥便转身轻呼一声:“来人。”
太孙府总管事雨田,适时的出现在朱允熥眼前。
雨田躬身道:“殿下。”
“请了燕世子回去歇息,今日勿让处理事务。”
朱允熥挑动眉头,对着雨田示意眼色。
在朱高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雨田便已经是招呼过来几名亲兵护卫。
在燕世子一阵咿呀呼喊声中,便架着对方下了城墙。
等朱高炽不满的呼喊声,从城墙上消失不久,田麦和张辉两人同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朱允熥的身后。
“殿下。”
朱允熥望着城外,正不断被押入城中的阻碍欺瞒朝廷摊丁入亩之策的士绅人家,轻声嗯了一下:“事情到哪里了?”
田麦侧目转头看向张辉。
于是,张辉便率先上前一步,低头躬身道:“回禀殿下,消息已经按照潘伯庸交代的,传给了那些人家。目下,卑职等人已经布置了人手,暗中监控这些人家。
可查确凿,这几日河南道地面上的各色流言蜚语,尽数都是这些人家散播出去的。
卑职等也查出,这些人正在往应天、湖广、山东等地传递讯息。其中尤其山东道为最,与这边多有回应。”
朱允熥目光深沉,望向东方,低声道:“可有那家?”
张辉目光闪动了一下,只是略作思量,便点点头道:“有那家,更是来往最多的。卑职以为,那家或许会在应天方面,给殿下制造出不小的麻烦,不可不防。只是因那家的地位,卑职等未敢深入,详情细节目下还未能掌握。”
朱允熥哼哼了一声:“田麦,让人给张志远递话。”
田麦立马上前躬身:“卑职在。”
“告诉张志远,圣人无错,罪在万方,今时之事,当责今人。”
田麦微微皱眉:“卑职领命。”
将此事记下后,田麦继续躬着身,似乎是因为在思考着某个问题,而忘了起身。
朱允熥注视过来:“还有何事?”
田麦低声道:“卑职等人近来查明,地方上的闲杂人等流动很大,地方上有些屯田卫所和守御千户所,亦有闲杂频繁出入。卑职等以为,若要妥善布置,此处不可不防。”
朱允熥不免轻叹一声。
当事情查的越来越深,暴露出来的东西便越来越多,牵扯的事情和人范围也就越来越广。
他郑重道:“大明的军伍要渐渐保持更加纯粹的性质,按之前的计划盯着。”
田麦点点头,有些事情在当下是不能公示于众的,稍有不慎真的会引出真正天大的乱子。
……
河南道彻底进入了轰轰烈烈复查田亩,缉拿违律犯法之人的热潮之中。
在新任河南道各司衙门的积极推动下,新的官府体系,以前所未有的精力和强度加持下,保持着稳定的推行速度。
每一日都有满门被捕问案的人家,每一日都有海量的田亩被清查出来,重新纠正。
浪潮一波接着一波。
紧张的气息,几乎是将整个河南道绷紧成一根满月的弓弦。
河南府洛阳城中,作为旧时前唐神都的千年古城,这座城云集了众多的高门大户,士绅权贵人家。
今日里,洛阳城中又有三户人家被满门羁押,发往开封府归案。
嘭的一声。
巨大的响声,在城中某一处高楼上响彻而起。
素来有包半城的洛阳包家家主包温仁,脸色铁青,手握拳头的砸在桌子上。
而那先前的响彻之声,便在自他的拳头下发出。
包温仁咬着牙,环顾左右众人:“再这样下去,我等这些人便是一个都逃不掉!”
室内聚集的人很多,皆是钟鸣鼎食人家。
只是此刻,众人尽数沉默不语。
“为今之计,我等当该如何做?”
许久后,有人默默的发出询问。
包温仁目光嗖的一下移了过去,看到那人,旋即轻叹一声:“原本,我等都以为皇太孙此行,是以赈济六府灾情为要。那时候我等又怎会想到,灾情是小,吏治是大。现如今,河南道地方官府,乃至于河南道两司衙门,都换成了皇太孙身边的随行官员。”
“一开始我等想的,还是两司衙门能保下我等的身家性命。怎奈何现如今,他们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更莫说这些日子,河南道有多少人家被满门羁押问案。”
“目下,我等合家老小,身家性命,只能靠我们自己了。两司衙门的人,也要靠我等出手解困。”
自救,这是众人现如今心知肚明的局面。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刻,再也没有别人能帮他们了。
只是在场的人没有想到的是,包温仁竟然还说要救河南道两司衙门的人。
当即便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眉头紧皱,望向目前还未曾吐露意图的包温仁。
“包兄,两司衙门和其他人,现在可都被皇太孙羁押在牢狱之中,我等本就是自身难保,又如何能救他们?”
“是啊包兄,咱们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哪里还有精力去管他们那些人。”
“……”
“最多再有十日,要是还没有办法……包兄莫怪小弟,届时我只能带着家中妻儿,往西边逃了。”
“……”
更甚者,已经有人提出要逃跑的意图了。
包温仁脸色唰的一下沉了下来,脸色难看的盯着说出要逃跑的那人,冷哼一声:“你要往哪里套?不知道潼关后面就有秦王府的三护卫军马守在那里!”
包温仁怒气冲冲的呵斥了一声,而后愤愤不平的怒视着那人。
直到对方变得面红耳赤,低下头之后,包温仁这才冷哼一声,拍了拍桌子。
“不清楚现在河南道是什么情形的,可以出去再问问。”
“谁也别想着有逃跑的机会。”
“秦王府的三护卫军马,为什么会跑到潼关后面?那就是为了堵住咱们这些人西逃的退路。”
“南边,中都军马更盛,徐州一方生出乱贼一事,眼下也不是好走的路。西南边,大抵我们这些人还没有走出湖广道,就会被朝廷的鹰犬锦衣卫给寻到。”
室内,大多的人被包温仁说的是脸色难看,惶惶不安。
却也有人张了张嘴。
包温仁冷笑一声:“还有北边是不是?那就是痴心妄想!你们觉得自己能躲过九边边军的防线?还是觉得,你们能和那帮腌臜元贼余孽待在一起?”
随着包温仁将最后一点不可能的可能给抹去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张嘴了。
“眼下,我河南道可以用一句四面楚歌来形容了。”包温仁回想着自开封府送过来的消息,慢慢道来:“咱们这些人啊,谁也跑不掉,哪里也去不得。便如同是被瓮中捉鳖一般,被朝廷的鹰犬一个个的挖出来。”
紧张到凝结了的气氛,让这方室内就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不见了。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在四面楚歌的处境之下,包温仁肉眼可见,这些人生出的恐惧之色。
见时机已到。
包温仁宽慰道:“但若是换个角度去想,这又何尝不是我等唯一的机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