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辉在前面走的最快,手中握着一只从上面带下来的油灯。
灯光远比船舱里的烛火更加的明亮,随着张辉将油灯往身前画了一圈。
在朱允熥及徐祖发三人眼前,周身衣物已经被尽数剥离的孔先生,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一样的紧紧抱在一起,蜷缩在船舱的角落里。
随着光亮照射过来,孔先生浑身一颤,将头埋进双腿之间,两只脚不断的抵着地板,想要让自己的身体融入到身后的木板之中。
这人已经被吓的丢了三魂六魄了。
徐祖发三人眼底一阵抽抽,心头逐渐沉重起来。
朱允熥则是皱眉看了张辉一眼,觉得自己是不是该给这厮换个工作环境了,免得这厮出现什么心理问题。
心思从心头一闪而过。
朱允熥已经是走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孔先生面前,他离着对方还有三步距离,便双手环抱着缓缓蹲下。
而后抬头看向一旁的张辉:“人废了?”
张辉摇摇头:“并没有皮肉伤,人还废不了。”
落在后面不敢上前半步的徐祖发三人,畏惧的压着声音吞咽着嘴里不断涌出的口水。
看了看蜷缩在地上的那人,又看看站在一旁的张辉,心中认定了自己这辈子最好是不要和这人有什么过多的往来。
朱允熥摇摇头,现在对张辉的话,只能听一半。
他回过头看向徐祖发三人,微笑着站起身,走到一旁坐下。
“你们想不想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又有什么身份?”
徐祖发三人同时上前一步。
三个人这一刻比那最是深情的恋侣都要默契,同时抱拳躬身:“臣等遵令。”
朱允熥笑笑,摆摆手:“都放松些,其实孤现在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说完之后,朱允熥便朝着张辉示意眼神。
张辉立马轻咳一声,面向徐祖发三人。
“殿下,诸位。此人姓孔……”
说到这里,张辉故意的停顿了一下。
果然,徐祖发三人眉头齐齐的一条,藏在衣袍下的手掌更是默默的捏紧。
张辉继续道:“此人在绿林草莽之中,被称为孔先生,乃是山东道白莲教其中一个分支的军师,平素便是在兖州府及徐州府、淮安府及归德府、开封府等地流窜串联。”
“这一次,太孙行在,朝廷赈济粮草被劫,便是此人一手策划,欲要在诸位的徐州府地界,抢了朝廷的赈济粮草,拖延此次六府灾情救援。”
“甚至于,此獠竟然胆大包天,妄图……妄图……”
张辉终究没敢将最后的话给说出口。
然而,徐祖发三人却是目光胆颤的看向坐在一旁的皇太孙。
整个事情已经彻底清楚了。
以这位孔先生为首的白莲教分支,意图通过劫掠朝廷赈济粮草,拖延六府灾情救援,并且试图刺杀当朝监国皇太孙。
一瞬间。
徐祖发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随后齐刷刷的没来由打了一个寒颤。
然而,朱允熥却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目光从徐祖发三人身上掠过,最后淡淡的落在了那位孔先生的身上。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朱允熥竟然是慢慢的轻笑出声,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良久之后,朱允熥方才收起笑声。
“曲阜啊……”
“事情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在此刹那间,一丝小小的微光,从朱允熥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仅仅只是一瞬间,朱允熥似乎像是要抓住了什么一样,却又从指缝中流逝。
他目光稍有凝重,看向张辉:“是那家人吗?”
张辉干脆的点了点头:“他不会说假话的。”
张辉没有说原因,为什么那位孔先生不会说假话,朱允熥也没有问,但答案必然是如张辉所言。
正当他手掌拍着膝盖,将要转身的时候。
整齐的噗通一声。
徐祖发三人已经是满头大汗的再一次跪在了地上。
这一次,三人从肩头一直到弯曲在地上的双腿,都在无声的颤抖着。
三人紧紧的闭着嘴,以至于嘴唇都变得一片煞白。
“孤可以相信你们吗?”
朱允熥悄然的站起身,借着张辉手中的灯光,将一道黑影投射到了徐祖发三人眼前。
徐祖发、戴驰、彭敬修三人一个寒颤,连忙叩拜。
“臣等誓死效忠,绝不负朝廷,绝不负大明,绝不负殿下!”
朱允熥微微一笑,已然是提起脚步,向着上层甲板走去。
等到朱允熥的双脚,从最低层船舱楼梯消失,徐祖发三人刚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
朱允熥的声音,却是如同幽灵一般的从上面船舱传了下来。
“张辉,将那孔贼沉江。”
第三百五十六章 陈留县铁脖子
时至黄河河道溃决,中原六府成灾,已然发生半月有余。
朝廷的旨意来的很快,六府地方官府先行自救,赈济灾情,解救百姓,稳定民生,等候朝廷的粮草和人力到来。
这也是一贯的程序。
就连囤储在洛阳城的粮草,都被调拨出来,运往开封府及归德府。
只是地方的人力物力终是有限,投入的方向也大多是人口聚集做多的府县城池。
陈留县,与兰阳县(前文兰考县,修正县名,明时为兰阳县)、杞县成三足鼎立之局,占据了整个开封府的东北方位。
这一次,陈留县很不幸的被兰阳县的愚蠢给拖累。
黄河波涛的洪水自决口倾斜而下,漫过兰阳县城之后,一路以横扫千军的气势和威力,推进到陈留县境内,不给陈留半分反应的机会,便将整座县城淹没。
卷起的杂物,直接将县城的一侧城墙给堵到城墙顶部。
在面对着兰阳县的城墙外,此刻正有着无数的差役和百姓将城墙下被洪水冲来的杂物给搬运走。
穿着七品青袍常服的官员,将衣摆卷起压在腰带下,两只袖子也被高高的撸起加在一起。
青底皂青面的靴子,这时候已经是沾满了污泥,原本该是白净的里衣长裤,也因为沾满了泥浆而紧紧的贴在腿上。
此人正是时任开封府陈留县县令裴本之。
昨日出城巡察县内灾情,一夜未归的裴本之,直到今天这个时候才赶回县城,不曾进城就继续巡视城外的清淤工作。
“县尊。”
“县尊您回来了。”
“这边路滑,县尊慢点走。”
“咱们都在出工了,县尊您不用担心。”
没有三班差役开道护卫的裴本之,就领着一名家丁,一名县衙的文书,走在城外忙碌的人群中。
而在他的身边,凡是见到裴本之的百姓,皆是放下手中的活计,对着这位一县县尊行礼问好,出声提醒。
裴本之总是脸上带着笑容,还以乡亲们问好,哪怕他此刻已经一夜未眠,疲惫不堪。
入仕为国,任官为民。
这是裴本之自少年读书识字时,便被长辈教导的道理,也是自己奉行至今的人生准则。
为官者,四季官服,夏冬无虞,俸禄养家,受一地百姓供养,自当一心为治下百姓谋生存。
裴本之心中想着朝廷的赈济,到底还要几日才能到陈留县,双脚踩在城墙下的泥泞之中,丝毫没有觉得这与自己的官身有什么不妥之处。
方才走出数十步,裴本之眉头一挑,脸上的笑容终于是收敛了起来,不禁露出了一丝怒意。
身边的长随和文书立马顺着县尊大人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几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城墙下挑着箩筐,将那些淤在城墙下的泥沙和杂物给运往城外低洼处。
裴本之当即快步上前,身形也因为脚下的泥泞摇摇晃晃的。
眨眼间,裴本之已经是到了这边。
他低喝冷哼一声,环顾四周,瞧不见县衙派出来的吏员,当即高声开口:“谁让这些老丈来挑担子的!本官当日便说过,五十以上的老人,不必挑担,这等重活交给青壮去做,上了年纪的便是挑挑拣拣杂物就行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