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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眉头一皱,气哼哼道:“这就是乃翁厌恶儒士的原因,一个个巧言令色,文过饰非!你这个竖子,到底打算怎么写?说出来,让我听听。”
刘盈眨了眨眼,略微想想,就说道:“汉三年,汉王同霸王议和,划鸿沟为界,后汉王诸臣纷纷进言,汉王亦为之心动,旋即兴兵,围攻霸王。”
刘邦眉头紧皱,“照你这么写,阿父属实是背信弃义之人了!”
刘盈又道:“汉三年,霸王以挟持汉王后为质,迫使议和,汉王泣涕心伤,诸臣皆曰,事可从经,亦可从权。项羽挟持王后,不义在先,汉王虽假意迎合,不失道义。”
刘邦眉头紧皱,仔细琢磨,他看了看吕雉,“他,他说的好像是一件事啊?”
吕雉面容严肃,思忖道:“虽然是一件事,但听来大不相同。前一种只是阐述事情,后一种多了许多笔墨,书写心思,让人体会其中的艰难。”
吕雉突然扭头,盯着刘盈,不由得问道:“盈,你告诉阿母,这是谁教给你的?”她不相信,一个孩童能懂这些,一准是有人教的。
刘盈反应也够快的,立刻道:“是叔孙通讲的,我跟他学了不少东西,眼下国史馆除了商山四皓,就是叔孙通说了算。”
吕雉又看了眼刘邦,“叔孙通是谁?”
“此人是儒家嫡传,只是人品稍微差点。当初寡人不喜儒服,他就换成了楚服。”
吕雉紧皱眉头,哼道:“这是个玩弄文辞,曲意逢迎的奸佞小人,你怎么能让他来教导盈?大王,应该另择名师才对!”
刘邦翻了翻眼皮,就对刘盈道:“你阿母的话也听到了,乃公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跟那些儒士搅在一起。我的话你不爱听,你阿母的话,总不能不听了吧?”
刘邦眉头挑动,心里的花都开了,你这个竖子,以为阿母回来,就有了靠山,殊不知啊,乃公有足够的办法,让你阿母收拾你!
看你还敢不敢跟乃翁作对?
刘盈哪里肯服气,偏偏吕雉在这里,他又不能争吵,只能耐心道:“阿父,你根本不知道先生的苦心,修史并非录史,二者绝不相同。”
刘邦倒是来了兴趣,“竖子,你能讲出道理,乃公就听你的,讲不出来,你就老老实实,跟着正人君子去读书,当个听话的好孩子。别让乃公操心!”
刘盈深吸口气,语气深沉道:“录史,是要如实记录,不分主次,悉数存留,以供后人拣选。可修史重在修这个字,而非史!”
“胡说,修史修的不是史,是什么?”刘邦怒道:“叔孙通这个小人,把你都教坏了!”
“非也!”刘盈立刻否认,“阿父,你还记得当初在关中的时候,我问过张良师父,他和始皇帝有灭国之仇,抛开国仇家恨,他承认始皇帝是雄主,但他对博浪沙的行刺,没有后悔,只是后悔没有击中而已!”
刘邦皱眉头道:“这事跟修史有什么关系?”
“有大关系啊!”刘盈道:“阿父,你还不明白吗?如果六国各存其史,六国之人,皆恼怒始皇帝灭国之仇,心怀怨愤,一旦有了机会,就会揭竿而起,并力灭秦。”
刘盈道:“我们修史,就是为了正人心,明立场。同样一件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谁才是对的?又该如何看待这事情?身为汉王,您也不想下面人胡思乱想吧?叔孙通先生就跟我讲过,儒家看重人心,而正人心的第一步,就是修史!”
刘邦依旧皱着眉头,刘盈更加直白道:“阿父,修史就是给天下万民,后世子孙一个共同的记忆。秦国不设史官,徒以秦法治天下,奈何秦法只能治秦人,如何能治楚人、齐人、赵人?阿父欲用汉法治天下,则要天下皆是汉人才行啊!”
刘邦猛然吸口气,傻傻看着刘盈,这番话的震撼,简直堪称霹雳击顶。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盈啊,当初你说新秦人、老秦人,就有这个意思吧?”
刘盈道:“那时候还没想清楚,现在却是有了些眉目,始皇帝做了书同文、车同轨,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但接下来还要读同一本史书,尊奉同一个祖先,有着共同的是非取舍……只有如此,才能从里往外,彻彻底底变成汉人。有了汉人,才有汉家天下!”
刘邦再度深吸口气,似有所悟,“这就是你说的修史,对吧?”
“对,是站在汉家的立场上,来修订史书。修史,教史,让给所有人熟知历史,这是我汉家的根据所在。所以孩儿以为,修史这等大事,必须在我们手里,不能交给乱七八糟的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