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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没错。
错的,只有她。
就这样,程知恩跌跌撞撞度过了她灰暗苦涩的童年期,再磕磕绊绊熬过了她自卑敏感的青春期。
程知恩也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对,觉得她爸妈的苦难是她造成的。
如果不是她,他们可能就不会生活得遍地鸡毛。
直到大学里一次偶然的寝室卧谈会,室友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你爸妈是你去了城里之后才开始吵架的吗?”
程知恩一愣,“不是,他俩的脾气本来都不太好。”
室友:“那你爸妈没有你的时候他们干的工作很轻松吗?”
程知恩摇头,“一直都是做现在的工作。”
室友又问:“那你爸妈是你去了之后才开始输牌,开始工作不顺的吗?”
宿舍突然静了下来。
程知恩垂着眼,干燥的唇紧抿。
她开始回忆他们一家三口的相处模式,开始重新思考自己做错了什麽。
然后,她茫然了。
因为她发现她找不到自己的错处,她连顶嘴都不敢又怎麽敢做别的错事?
耳边响起室友的三个问题。
突然间,程知恩从小塑造的世界仿佛裂开了。
她透过这个缝隙,看到了自己从小认知以外的东西。
然后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悲恸。
于是再回家的时候,她试图在爸妈贬低打击她的时候为自己辩解,试图告诉他们,自己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是程知恩第一次想和他们谈。
她鼓足了勇气,想尽了例证说辞,试图引起她爸妈哪怕一点点的思考和改变。
可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老娘生你养你还错了是吧?!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跟老娘平起平坐?!”
孙豔狠狠一巴掌下去,程知恩的半边脸几乎是立马就红肿了起来。
程凯阳“砰”地把桌子砸得震天响。
“老子看你是读书读傻了!不行下学期就给老子回来!不读了!免得跟外头的那些人学坏!”
身体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耳边充斥着的指责怒骂让程知恩瑟缩,无尽的恐惧如同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捂着脸,哭都不敢有声音。
孙豔足足骂了一个小时,骂完又哭。
跟以往好多次一样。
“你懂事点行不行啊!我们为了你一天累死累活,你就不能学好吗?
你在学校吹空调的时候你爸可是在外面顶着大太阳给人送货啊,我在超市一天腿都站僵了,就为了给你凑生活费啊,你怎麽还这麽不懂事啊!”
“这个家里里外外都要我,这出去一趟回来就怪我啊!我就是罪人啊!我怎麽这麽命苦啊,人家都有好日子过啊!”
程凯阳踢了程知恩一脚,“还不给你妈道歉?!”
程知恩忘了那天是怎麽过去的。
只记得自己晚上躺在床上,黑夜漫无边际,如一张密实的大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幼年的自己被打得遍体鳞伤,躲在被窝里哭的画面。
又无数次闪过高二的某个下午,她的父亲顶着烈日送货回来,大汗淋漓地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二十块钱,让她去和同学玩。
那一刻。
程知恩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个她。
一个恶心厌恶他们,挣扎着渴求摆脱束缚自己的那片沼泽;
一个心疼他们为生活奔波累死累活的样子,试图放任自己像从前那样被他们操控。
哪怕后来程知恩靠贷款和兼职打工念完大学又读了研究生,这种割裂拉扯感依旧存在。
而这一次程知恩之所以决定来寻求医生的帮助,起因则是她在外地找了份工作。
“我想逃……”
程知恩盯着付医生,红血丝爬满了她整个眼球,像极了恐怖片里的鬼娃娃。
“可是我逃不掉,你知道吗?我根本逃不掉!”
她在北京找了份软件开发的工作,她学的就是软件工程,这份工作也算对口。
跟程知恩一起北上的还有她的校友,两个女生怀揣着对未来的向往成为了北漂一族。
她们在团结湖附近租了间小屋。
不到三十平的地方,却填满了程知恩对自由的追求。
没错,自由。
程知恩想,爸妈对她的教育方式是受旧时代的影响,他们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
自己与其申辩反驳抱有幻想,不如先保持距离,眼不见为净对双方都好。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调整好心态的程知恩此后就真的如鱼得水大放光彩,不到四个月就升职加薪了。
虽然她爸妈总是打电话骂骂咧咧指责她不考公务员不进事业编,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程知恩听过就过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