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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连连颔首,众人都连忙说好。江珣同知宜俱微笑点头。于是江珣随一众儿郎们去了外堂,知宜则跟随一众女眷进入内院。
知菱连忙跟上众人的脚步,心中隐隐还有些怅然。侍女为她打伞遮阳,终于让那种发热晕眩的感觉消失了。
众人在内堂落座。
知宜一坐下,便见柳氏微微颔首,一个侍女便走上前来,双手恭敬地捧着些什么。知宜一看,是一座青田石玉质的送子观音像,致密细腻,脂润柔和,看上去色泽艳丽,晶莹剔透,十分华美。
知宜连忙示意阿絮接过。又听柳氏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物件,你带回家去,只当做是个好彩头吧!”
对于今日回门种种稀奇之处,知宜心中惊奇不已。而嫡母此刻格外慈蔼的态度,更是令她不安。但她自然不会在大场合里拂了柳氏的脸面,便道:“母亲给的,哪里有不好的?知宜便谢过母亲的好意了。”
几个嫂子坐在旁边,一个接一个的说话凑趣。姊妹们时而附和一句,都是温文有礼。连知菱都一直保持的得体的笑容。一时气氛分外热闹温情。往日在家中,知宜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她一一有礼地回复着,心中却隐隐不安起来。
对于今日的回门,她本是不抱多大期望的,只想能快快结束便好。能见一见阿娘和弟弟,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刚刚在门口,弟弟是见过了,而阿娘却碍于身份原因,不能出来相迎。知宜很遗憾,勉强打起精神,和众人闲谈起来。
只是关系本来就很生疏,场面说完了,一时气氛冷了下来。
柳氏估摸着差不多时间了,便道:“好了!好了!忙活了一个上午,知宜想必是累极了,该下去歇息歇息了。”她对知宜说:“徐姨娘正在院子里等着你呢,想必你们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她微笑道:“都回各自院子歇息吧!离传膳还有些时候,到时再一同说话吃茶。”
众人都齐齐说好。知宜心中激动不已,起身谢过柳氏,与众人一同退了出去。
只有知菱一个人留了下来。
“你哪儿也别去!就待在这!我亲自看紧你!”柳氏有些生气,“今日怎么回事,阿娘同你说过多少遍了?怎么还差点失了礼数?”
知菱此时理智已经全然回归,她羞赧道:“女儿错了,阿娘。我见到知宜的夫婿,一时出神了……”
柳氏想不到是这个回答,微微一怔。只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很能理解,也没有多加责怪。只是道:“你知道分寸便好了,想想自己的身份……”
想起女儿脸上刚刚泛起的红晕,她微微失笑,又摇头,“你呀,还是个小孩儿呢。看一个郎君,最不该看的就是相貌了。那江家二郎,不过是……”她原本想说些贬损身份的话,但想起了什么,没有再出声了。
第21章 国储
外堂正心院。
苏州刺史许诚毅端坐于高位,堂下一众子侄与新婿饮酒微酣,气氛和乐融融。因为一会有要事商谈,他并未饮酒,仅仅喝了几盏清茶提神。他端详了一会新婿的言谈举止,见其谈吐言行颇有气度,心中甚是满意。原本对于此桩亲事残留的犹豫之心,终于放下。
不一会,他以更衣为理由,在侍从的服侍下离开。很快,一个小厮快步到江珣身侧,同他窃窃私语。江珣面露惊讶的神色,同众人告歉一番,跟随小厮走出厅堂。
许家众郎君心中了然,都未多言,如旧把酒畅谈起来。
江珣心中惊疑难定。
昨日同妻子一番夜谈,他已做好了此次回门会受到冷待的准备。但许府既有意与江氏结亲,必定也会顾及体面,所以他并不担忧。何况,因着他身份的缘故,他早已学会对一切侮辱与慢待淡然处之。但与料想的不同,此次回门宴,妻家何止表现得体面,简直称得上是热情万分了。这反而让他有些茫然无措起来。
岳父必然有要事同他说。江珣在心中想。那一定能解释今日的种种反常。他在小厮的带路下穿过幽深的庭院,清风拂面,花木飘香,令他的酒意渐渐挥散。竹树山石,亭榭栏杆,曲折游廊,许府的一切都极具宏丽,其气势远非江府能及。
沉甸甸的感觉压在江珣的心头,他知道他此次面对的是连父亲都要谄媚讨好的人物,与之前宴席上几次遥遥见面截然不同。江珣知道,因为与知宜的姻缘,他终于初步踏足上权力的战场。这是父亲经营数年苦苦得来的机会。他必须牢牢抓住。他没有任何退路。
已经到了目的地,小厮止步,在门帘前垂首侍立。江珣脚步一顿,然后走了进去。
许成毅坐于案前,笑道:“璠之来了。”
璠之是江珣的字。闻言,江珣恭敬下拜:“小婿见过岳父。”
许成毅点点头,招呼江珣坐下。他道:“你们成亲那日,诸事甚多,我还未来得及对四娘多念叨几句……若四娘往后有甚不妥之处,还劳你多加担待。”
“您严重了。”江珣微笑道:“知宜秀外慧中,蕙质兰心,婉婉而有仪,能得她的倾心,是晚辈之大幸。”
许成毅面露满意之色。“你父亲往日总说你是个懂事出色的孩子,我还不信。”他饮一口清茶,道:“先前,我在学馆看过你的文章策论,都写得很是精妙。可惜并未见面,心中难免有疑虑。如今,我算是放一百个心了。”
江珣正欲接话,又听许成毅慢悠悠道:“古人有云:成家而立业。你在府学,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是时候为未来做打算了。”
江珣不禁肃然。他道:“晚辈虽出生商户之家,但自幼习圣人诗书,学于高儒门下,无一日不勤勉笃行,修身自省,冀能以卑鄙之身忝列朝贤君子,食天子禄,谋黎元事。如此,方能尽毕生所学,展鸿鹄之志。”
许成毅面露欣然。“这亦是我同你父亲的盼望。”他微微一叹,“可惜前些月的解送式,碍于身份,你无缘参加……已是耽误了些时候了。”
江珣微微沉默。本朝科举之制虽有别于前代,但大体相同。
能参与科举之士子,大体分为二种。一为官府学馆中的“生徒”。生徒必须通过府学举办的解送式,才能入长安参加省试。而生徒一般为贵胄士族之子,寒门士子尚且难以成为生徒,更别说工商杂色之流了。虽高宗中宗二代帝王曾下诏“授富商豪贾官秩”,令商贾之流地位有所上升,但皆为朝堂临时之策,商门子入仕依然非常困难。江游奕虽为苏杭富贾,声扬天下,亦不能将二子送入府学;
而江珣既然不能成为生徒,那便只有第二条路径可走了,即成为“乡贡”。学馆之外的士子皆可去官府报名,通过考试后成为贡士,进而参与长安的省试。
话虽这样说,但作为商贾子,能顺利参加考试,若无丝毫凭恃,恐怕难如登天。这亦是江游奕苦苦经营官场人脉,与许府结亲之缘由了。
“这亦是晚辈担忧所在。”江珣再次恭敬下拜,“若能得到您之助力,便是晚辈之大幸,江氏之大幸。”
许成毅不禁一笑。他抬手示意江珣不必多礼,让他坐回原位。然后,迎着仲夏灿烂的阳光,他打量着眼前这个丰神俊朗,仪容俱美的青年。为官多年,他深知江氏一门于苏杭一带的影响之大。在东宫的示意下,他开始拉拢江氏,放下身段,与之联姻。而当杭州的风波殃及于苏州,江氏一门陷于风波之中,屡屡做出错误之举而不自知时,他已经想过要放弃这段联姻了……幸好,最终的一切都得到了解决。
“许江二门,结秦晋之谊。璠之于我,如同半子。我自然会为你的前程筹谋。”许成毅微微一笑,“但你可知,你最大的依仗,其实另有其人?”
江珣一怔。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得出了答案。许成毅温暖带笑的目光注视着他,令他额头隐隐冒出了汗水,心中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寒意。有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呼之欲出……他定了定神,十分谨慎地开口:“恕晚辈愚昧,敢问贵人何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