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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辅之迟疑道:“那圣人……”
“不是天气有异吗?”赵郁仪道:“便说我们一行人被风雨耽搁,困于路途中。想必父皇会谅解的。”
“也只能如此了。”魏辅之道,“只是,若要瞒过圣人的耳目,恐怕追查起来,要比之前困难许多。”
“无妨。”赵郁仪冷静道:“无论如何,此行所获甚多,至少楚王在江南的羽翼,已被拔除去七八成。而过半势力,已被孤握于手中。”
魏辅之抚须而笑。又道:“那接下来的追查事宜,殿下需好好斟酌了。”
赵郁仪于是微微一笑,说:“辛苦先生同孤谋划了。”
于是书房掌灯到亥时。
赵郁仪送走魏辅之,又看了一会底下人送来的文书。刚显露出就寝之意,便听福宁道:“郎君可是要安置了?江娘子已等候多时了。”
赵郁仪一顿。这才想起他之前叫过人来,只是正事商讨入神,给忘记了。便道:“你安排吧。”
若微提着一盏灯,独自走上台阶。
夜色微寒。若微披着羽缎斗篷,底下是素雪的绢裙。她在温暖的阁中等候了许久,忽然身处阁外,难免感到寒冷。夹杂着藤萝花香的微甜的风吹过若微脸颊,若微深呼吸一口气,把灯递给就日阁外立着的侍人,一个人走了进去。
阁内灯火幽幽,帘幕深深。熏炉中徐徐升腾着袅袅的烟雾,传来清甜中带着一点苦涩的香气。这是若微已经十分熟悉了的气息。她与往常一样感到阵阵晕眩,立了数息,很快回过神来,便跪下,轻轻唤道:“郎君。”
赵郁仪说:“进来。”
若微屏息上前,绕过螺钿屏风,走到他的面前。
.赵郁仪在烛光下看她。若微垂下头,她的乌发已经长过了腰间,此刻在火光中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赵郁仪凝视半晌,朝若微伸出手。若微于是走近他,手缓缓放在他衣袍的系带上。外衣初初滑落,赵郁仪一下握住她的手,问:“手怎么这么冰?”
若微疑惑看他。便听赵郁仪道:“莫非福宁叫你在外头等?”
“我……”若微微微启唇,对上赵郁仪那双如星般的眼睛,很快低下头来,轻声说:“您误会了……妾一直候在暖阁内。”
赵郁仪微微点头。看若微仍然生疏地替他更衣,便按住她的手,缓缓欺近她,问:“快一个月了,还不会?”
若微脸颊微红,沉默了。
寒凉的月光,渐渐漫入了寝阁。
“若微。”昏昏沉沉中,她听见赵郁仪轻柔地唤她,“……微微。”
烛火忽然剧烈的晃了一下,悄无声息地燃尽了。若微一下陷入更深的黑暗里。
映月阁离就日阁很近。
若微收拾妥当,在云霏的陪同下,直接走回映月阁。已经接近子时了,深夜寂静而清寒。只在花木深处,有虫类时不时发出微弱的鸣叫。若微走出植卉葱茏的曲径,便看见映月阁中烛火稀疏,玲珑的楼阁,仿佛一个婀娜窈窕的美人,静静地立于温柔皎洁的月光中。
雪青还撑着没睡,见她回来了,急急忙忙地给她清理洗漱。若微很快便回到温暖的被褥里。
她坐了半刻,走了一会神,便看见雪青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走进来,神色有些难看。
若微安静地喝下了,对雪青说:“早点回去休息吧。”
雪青眼里闪烁着泪光,勉力对她笑了下,还是出去了。
若微于是躺下,拉上被子,闭上眼睛,感觉到小腹很快传来下坠般的钝痛。她不去理会,想让自己睡下。而却有一种至深的寒意开始从小腹往全身蔓延,使她的心脏逐渐绞痛起来。
未时下了一会雨,将近傍晚的时候又停下了。
昏黄的天光穿过云彩,描摹起万物的轮廓。窗边的芭蕉叶晕染上暮色,一滴一滴的往青砖地板落下泛起金光的水珠。白日未尽的余光透过如绢的绿叶,在书房留下长长的影子。
书房内,赵郁仪坐在案前写着字。侍人们侍立在旁,皆屏息无声。而若微立在案边,挽着一只衣袖在磨墨。
过一会,赵郁仪停笔。侍人瞧见了,很快便跪下。若微接过毛笔,递给他去清洗。又拿过一只新毛笔浸过清水,蘸墨后仔细掭笔刮墨,然后双手递给赵郁仪。
赵郁仪正要下笔,便听福宁轻声道:“郎君,该用晚膳了。”
赵郁仪微微点头,很快便有人退下去准备。若微垂着头,不敢看赵郁仪在写什么,只安静地磨着墨。
这是她前不久刚学会的事。原本赵郁仪从不叫她来书房,她也乐于少和他相处。可一次云雨过后,赵郁仪临时要夜晚用笔墨。她不通此道,只能由福宁在一旁侍奉。在赵郁仪去洗漱的时候,福宁悄悄对她说:“如今,郎君还未归,身边只有娘子一人在。娘子要打起精神来呀!”
察觉到他话里的未尽之意,若微抿抿唇,没说话,算是应下了。很快徐姑姑就派人来教她,她也不笨,一下就学会了。这以后,赵郁仪就常叫她来。
若微想着想着,忽然感觉右手有些累了,正想换左手继续,就听赵郁仪淡淡发问:“想什么?”
若微一惊,手顿住,小声说,“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
赵郁仪嗯一声,也不知信没信。又说:“你离家快一个月了吧。”
若微一愣,应了声是。听见赵郁仪道:“我记得,三日后,你二兄就要成亲了。”
“七月初十……”若微不料他会知道这个,“正是三日后。”
赵郁仪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了。“……许成毅。”若微听见他轻声喃喃,不禁侧目望去,正好看见赵郁仪眼中未尽的笑意。她连忙低下头,有些害怕,想到家人,心中感到几分苦涩。
赵郁仪忽然命令道:“抬头。”
若微一颤,抬起头,刚对上赵郁仪一双含笑的眼睛,就见对方指指书案,说:“看看。”
若微依言看去,看见雪白的纸上写着半首诗:“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她一怔,便听赵郁仪微笑道:“你的名字,是不是这么个来历?”
若微默默点头。
赵郁仪一笑。他凝视着若微玲珑的眉眼,的确恍若湖光山色一般缥缈动人。手指不禁轻轻抚上她雪白柔软的脸颊,微微叹道:“的确衬你……”
若微一怔。她的父母亲在灵渔山上初识,其山色尤为青翠缥缈;“微”可引申意为翠微,即“山气靑缥色”。因为以此给爱女取名,以示对她的疼爱之意。绝不是赵郁仪如今说的这般!她的心脏猛然一阵疼痛,没有说些什么。
赵郁仪没有得到回应,微觉索然,还想说些什么,便见底下人来报,说可以用膳了。
于是便起身,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去到后堂。
一切都已经备好了。一行人捧着各类膳具屏声等候。赵郁仪坐下,福宁连忙接过漱盂给他漱口。赵郁仪喝了一口清茶,看了若微一眼,说:“如今在外,不用讲究规矩,你坐下吧。”
若微很好和赵郁仪一起用膳,正忐忑间,听到这句话,连忙坐下了。但赵郁仪的这句话引起了她的不安。未知的恐惧又开始袭来,她感到自己毫无胃口了。
福宁一边布着碗筷,一边笑道:“郎君今日不妨多用些汤。厨下特意取了院子里新长出来的笋子,和着鲜乳鸽一起炖的汤呢。”
赵郁仪微笑点头,又说:“给江娘子多斟些。”
福宁自然应是。若微向赵郁仪道谢,听见赵郁仪说:“你该多用些。看你最近脸色白了许多。”
若微默默应了。膳间规矩重,并没有人讲话,也几乎听不见碗筷相碰撞的声音。乳鸽汤鲜甜,仅仅加了些姜葱调味,的确是极为美味的。屋内膳食温暖香浓,而屋外雨露初停,清凉而有风。
若微听着雨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心中既怡然,又不安。她偷偷看了一眼赵郁仪——对方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晚膳,看上去闲适而澹然。她像是忽然被哽住了一般,连忙移开眼睛。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