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王冷冷看他一眼,知道骊姬和叔带是谁么?
顾图一愣,答不上来,又遭了江夏王的讥笑:还没学到《春秋》?
学是学到了,学不好而已。殿下今日既烦心,顾图便不想再顶撞他,只道:《春秋》太难了。
江夏王稀奇地朝他凑过去,那,哪一部容易,你说说?
顾图不由得往后缩了下身子,诗、《诗》容易。
江夏王的眸光稍稍沉落下来,慢慢地吟出: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顾图福至心灵地发问:这写的就是叔带吗?
江夏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是郑国的共叔段。
顾图撇了嘴。
孤看你这蛮子,《春秋》学得很好嘛。江夏王却闭了眼睛,开始找他的茬,太皇太后、皇上和江夏王殿下一个都不落下。
原来是在批评他表态的姿势不对啊。顾图觑了觑对方冷若冰霜的脸色,讨好地道:殿下拔臣于陋巷之中,自然是臣第一位的大恩人。那只是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儿上
江夏王轻轻地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顾图终于松出一口气。他虽感觉殿下与太皇太后相处还算融洽,但这种两边受气的霉头还是少触碰为妙,横竖自己是个实心眼的,不如就跟定了江夏王,还省事儿一些。
像是被他的话语安慰到,对面少年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太皇太后喜欢你,你也要聪明着些。
啊顾图笑了,殿下放心,我一定不给您丢脸。
江夏王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也不再冷言冷语地考教他了,车内一时安静下来。顾图从昨日到此刻,经历了不少事端,睡得不好,身上酸疼,但最难的是自己揣了满怀的疑问却无处发出,心跳也愈来愈急躁。
打仗吃苦他不怕,总比读书来得容易,只是兵权烫手,一定要时时刻刻掂量分寸才行。但他既有了江夏王做靠山,又怎会去投靠旁人呢?江夏王若怀疑他,他也只能把心挖出来给他瞧罢了。这么一想,便忍不住野心躁动,他侧过身子,小心地将车帘卷上一些,见到洛阳城中娇花软柳,俱被春风吹得袅袅娜娜,献媚一般都向他迎了上来;有店家在叫卖糖人儿,游人仕女穿梭在巷弄间,将新出的布料往自己身上比划,几个妇人在街角闲闲地碎语;街上的店招哗啦啦地作响,旗亭上的官兵也抱着戈矛无事可做,旗亭后头便是马市,几匹圈在栏中的骏马不安地蹬着蹄,鼻子里发出呜呜的闷声
他看着这一切,只觉都那么新奇、又那么美丽。他心情畅快地笑起来,回头想跟江夏王分享,却见后者皱着眉头,正别过身子,以帕捂嘴低低地咳嗽着。
顾图忙将车帘拉下,问:殿下?
江夏王没有接话,也并不看他。
大约是真着凉了。顾图想了想,倾身过去,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江夏王咳嗽的时候,容色苍白,只双眸里牵出血丝,让顾图看了莫名地心疼。手底下感受到殿下的躯干并不弱小,甚至颇为精实,只是当真很瘦,背脊仿佛连着心跳,随着他一下下轻轻的拍哄而缓慢地震动。
马车终于稳稳当当地停下,车仆在帘外道:殿下,蛮夷邸到了。
顾图一怔,蛮夷邸?殿下不先回府
孤先送你。江夏王仍拿手帕掩着嘴,语气却不容置疑。
到都到了,顾图也只能认了。他颇留恋地收回了手,叮嘱了一句:殿下回府添件衣裳,留心身体。也便利落地下了车。
蛮夷邸的人哪里见过江夏王那尊贵奢靡的云母车,一时间全都探出头来看热闹,待见车上下来的人是顾图,又不由得都惊掉了下巴。当先的便是龟兹国的小王子魏晃,震惊得好像不认识顾图了,顾图笑着捶了一下他胸口:看什么看,进去了进去了。
魏晃连忙一把挽住他胳膊将他往里头带,一边压低声音:怎么回事,老哥你又要升官了?
顾图得意地伸出一根手指,往天上点了点,你这叫鼠目寸光,今日太皇太后和江夏王两位老人家金口玉言,点了我去平叛,让我带兵呢!
魏晃挢舌不下,忍不住又回头去看门外大道上那马车。
马车上那被人撩起的车帘却突然放下,悬着的珠玉猛地一阵晃荡,叫魏晃终究没看清车上人的脸。
第8章 薄礼
17
这几日江夏王没有召他,顾图过得可快活了。
想到很快就要荣膺将军职,他下血本在最好的铺子里定了一套箭袖骑装,红衣黑甲,还附赠一个冷黑色的铜盔。当他威风凛凛地回来,邸舍中的胡姬小娘们全都偷偷开了门窗红着脸瞧他,他这辈子都没这么长脸过。到晚就拉着魏晃到天井里喝酒,盘算着江夏王何时让自己出征?洛阳城里他呆了二十年了,属实无聊寂寞。
魏晃倒还冷静,问他:听闻江夏王的脾气不好,有没有给你使过绊子?
顾图冷笑,他?就凭他?给我使绊子?哼!
晃着酒杯思索了一晌,又道:他不是脾气不好,他是瞧不起人。
魏晃点点头,也是啊,江夏王毕竟已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皇上不过五岁小儿,太皇太后也唯他马首是瞻,他就算想自己当皇帝,那不也是易如反掌?
顾图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更深露重,春夜的风拂得人清醒了几分。魏晃被他看得发毛,道:怎么回事,莫非你从未想过?
是真的,顾图从未想过江夏王会有这份心思,就好像他自己身为一个匈奴人,也从未想过离开洛阳城一般。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是很不可思议,但于本人,却像是天经地义的。
魏晃看了看无人的四周,以为他担心隔墙有耳,也便换了个话题:那个,我还听芳林馆的小娘说
怎么又是芳林馆。顾图在心里骂骂咧咧,耳朵却竖了起来。
魏晃长得瘦瘦高高,有几分男生女相的秀气,却早已是芳林馆的常客了,这时候凑近来,低声道:说是江夏王在芳林馆中有一座专给他用的庭园,还有一个相好的女子,平日里从不待客,只等着他过去的
相好的女子。
顾图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才几岁,怎么干得出这种事?
魏晃稀奇地看着他:江夏王?他十九岁啊,先帝驾崩前急赶着给他行的冠礼,便算是成人了。如今他都已临朝摄政,干这种事,很了不得么?
顾图那昂藏身躯站在月光底下,像承受不住酒力似地还晃了一晃。末了他摆了摆手,像有些丧气了,我不知道,他不会跟我说这些。
魏晃觉得顾图也很奇怪,跟了人家大半年了,却像是一点儿也不了解江夏王。
库房里的貂皮氍毹,还在么?顾图却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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