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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襄夫人问他:“恩人这是怎么了?”
少年眨巴着一双眼。
沈兰蘅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竭尽全力,想要将那件事自脑海中驱散,可任凭他如何不去思索、不去惦念,脑海中闪过的仍是那一双眼。
无情、狠心、淡漠。
那一双将他与沈顷分得很清的眼。
一回想到晨光乍现前的那一道眼神,沈兰蘅心中遽然一痛。
似有某种尖锐之物,恶狠狠地扎向他自以为坚如顽石的心脏。
见他这般,小六子更不敢言语。
须臾,只见男人侧首,问起昨日的事来。
“昨日沈顷遇刺,你在何处?”
小六子如实答:“在离军帐不远之处。”这可惜他并没有那般高强的武艺,不能冲进帐中保护恩人。
一提起沈顷,沈兰蘅眸光稍稍变得凌厉。
“然后呢?”
“然后……长襄夫人跟着大家来到将军帐子边儿,见那刺客已被制服。沈将军右手受了伤,西蟒人在箭矢上面抹了蛇毒,解毒需要辅以烈酒。于是魏大人便唤了小的,去郭大人那边取一坛酒。”
沈兰蘅皱眉:“郭孝业?”
身前少年点头:“是郭大人,昨天夜里有除岁宴,郭大人特意唤了人,在宴会上备置一些酒水。”
军中有令,营中不得饮酒。
这些酒水,都是郭孝业派人,提前自通阳城中运来的。
酒水。
沈兰蘅想起来了。
昨日入夜时,自己便是在饮下那一碗酒水之后,出现了头晕目眩。
郦酥衣同他说,他是中了春药,中了那令人思春之药。
一想到这里,沈兰蘅的身子便止不住地发热。
这并非是一种燥热。
他虽不通晓军书,但也并非是真的没脑子。不必对方多讲明,他自己也知道——这思春之事,自然是男女之事,而眼下西疆军帐里,只有郦酥衣一个女子。
究竟是何人,竟敢肖想于她,甚至还敢对她动手?
沈兰蘅双手笼于双袖中,手指一寸一寸,攥得极紧。
只一瞬间,男人眼中生起愠意,紧接着,便是不可遏制的杀心。
何人敢。
何人胆敢。
沈兰蘅披散着头发,一袭雪白氅衣,端坐在桌案之边。长襄夫人也是个极识眼色的,见周遭夜色昏昏,便走上前去重新换了一盏灯。
原本昏暗凄冷的军帐,登即被一片明黄的灯影所裹挟。
沈兰蘅克制着杀意,问起他那日取酒时的细节。
“那日取酒……”
长襄夫人挠了挠头,边回想着边道,“那日取酒时,郭大人并不在帐中。小的掀帘进帐,只见那军帐里面摆满了酒水。其中有一坛就摆在郭大人桌案边,小的见那坛酒与周遭酒水似乎有些不同,心想着,兴许这一坛酒要比其他坛子里的好上些,便将其取了过来……”
郭孝业。
果然是他。
前几日在营中见到那人,沈兰蘅便觉得其贼眉鼠眼,行为猥琐至极。
腰际玉坠叩动宝剑,男人身形颀长,一下自座上站起。
“恩人要去何处?”
如今军帐之外,夜已深深。
沈兰蘅未答,他只紧抿着唇线,回想起这一日发生的种种,他手背上青筋愈发暴起。帐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他竟也不撑伞,带着伤的右手兀一掀开帘,大步朝军帐外迈去。
帐外风雪很急。
他的步子亦迈得很急。
弯弯绕绕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看到郭氏的军帐。风雪呼啸着,落在他雪白的狐氅之上,根本不等将士来迎拜,只听闻“唰”地一声响,那道厚厚的帘帐已被他掀了开。
郭孝业独坐帐中,右手执笔,左手捧着一本卷宗,不知在写些什么。
他的身侧,三三两两站着几名仆从。
听见响动,众人皆下意识地抬眸,只一眼便看见来势汹汹的沈兰蘅,以及沈兰蘅身后,那飞舞呼啸的塞外风雪。
一见到他,帐内众人赶忙来迎:
“沈将军——”
不等帐内仆从齐齐跪拜,只见来者一冷眸,那声音更是阴冷瘆人。
“出去。”
他命令左右之人。
在西疆,沈顷的命令,向来无人敢抗拒。
那些仆从回望了郭氏一眼,而后朝沈兰蘅拱了拱手,规矩地离去了。
郭孝业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顷。
他衣肩上落满了雪,帐内昏黄的灯影笼在他面容上,男人眉目发寒。
看得郭氏面色无端一白,一颗心就这般慌张地跳了一跳。
适才坐在桌案边的男子站起身,面上赔着笑:
“将军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