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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身上总有一股让人敬而远之的味道。
他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身体,那些本该和蚊蝇虫蚁相伴的秽物,总是出现他身上。杜向阳小的时候,班主每次闻到这样的味道,就会第一时间带杜丰去清洗身体,更换衣物。等他身体长开了些,能够抱起杜丰的时候,这些事情便也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他头上。
杜向阳小时候特别喜欢听到杜丰叫弟弟。
人的本性似乎并不会随着智力水平的变换而发生改变,这个从医学角度来说,智力水平不到七岁的哥哥,在杜向阳降生之后,竟然也有了点儿哥哥的样子。世界上最甜的糖果,他明明喜欢到爱不释手,却总在挣扎很久之后,向弟弟摊开手;他珍视的小乌龟、小兔子,还有夏天里跳来跳去的蛐蛐儿,都要叫上弟弟一起看;他用铅笔画的画里,左边的那个人,身上有大大的爱心,他说,那是弟弟。
杜向阳十岁那年,元宵节,杜家一起捞元宵的时候,他说,自己在世界上最爱的人,就是哥哥。
可转头不到一年,班主教会了他如何照顾哥哥之后,在日複一日的生活中,他说过的最爱的人,似乎也失去了继续给他带来快乐的能力。
他问班主,哥哥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子。
班主没有瞒他,他说,那些男人是喜欢同性的变态,他们毁了你哥,毁了我们整个家。
于是自然而然,杜向阳的世界里,同性恋三个字,被拉到了黑色的最中间。
多年后莫筝见到师父,她说,都是命运,是轮回。
如果这个故事里仅仅只有杜向阳,他甚至可能无法在原本的人生中认识岑先生和师父,班主解散戏班的时候就和师父失去了联系,在和莫华武当邻居之前,他也从没见过岑兰。那场风暴若是不来,说不定在北平城里,在之后漫长的年岁中,他们可能会遇见,知道了全部经过的他,不管心里怎麽想,感激也好,惋惜也罢,总不该是现在看到的,最坏的这种。
但世界没有假设,没有重来,它照着既定走向,注定了莫筝和杜向阳是知己、是至交,他们信任彼此,正如他们都同样信任那本红色小册子。
那时候的罪名有很多,其中一个大类叫做“流氓罪”。莫筝和杜向阳在那几年见到了很多犯下这类罪行的犯人,用比他们大两个年级的领队的话来说,这些人做了错事,继续放任他们留在社会上,会産生非常大的恶劣影响,他们就应该要去正确的地方重新改造,等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再出来建设社会。
就像已经腐烂的伤口,要彻底好起来,总归要经历一阵疼痛。
这话从已经制服了很多个反动分子的领队口中说出来,确实很有说服力。更何况,那本所有人奉为圭臬的小册子也是这麽说的,要整顿、要斗争、要不遗余力。
莫筝后来哭着和岑兰说,她只是觉得疼爱她的舅舅,患上了顽疾、沾染上了恶习,她想让他变好。
在岑兰提出要让岑先生逃走的时候,他和师父就已经为风暴做好了準备。他们两年里搬了三次家,身边知道他们关系的人,只剩岑兰和莫华武。若有邻居问起他们的关系,他们就会以表兄弟自称。在人前,除了眼神无法掩盖的隐秘爱意,他们严格地戒掉了所有亲密动作,从不牵手,亦没有不必要的触碰,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名号,任谁看到,都不会有多余的猜想。
可那一天,那一年立春之后的除夕,莫筝照以前一样,兴沖沖地跑去给岑先生和师父送饺子。巧的是,她走到门口的时候,鞭炮正响,她敲门敲了很久,屋里也没人来给她开门。少年人没耐心,她左右看了看,挑了一处矮墙,就打算翻进去。
成功跨坐上墙,她一往屋内看,就见岑先生正在拉窗帘。她刚想擡起手打招呼,却在下一秒,看到自己那位美到不像凡人的表亲,自岑先生身旁的阴影中现身,伸手抱住他,紧贴着他索吻。
而后窗帘全部落下,只剩一地惊慌失措的饺子,四处打滚。
第 33 章
听到响动的时候,岑先生和师父并不觉得意外。
这条自西向东的胡同,经过两三年时间,已经没剩几家囫囵的了。家家户户几乎都有进去的,疯了的,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他们不觉得自己是万中挑一的幸运儿,他们知道,悬在头上的这把镰刀迟早会落下。而早晚的区别只在于是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是身首分家后留下一道碗大的疤。
他们一度认为,畏缩在住处,不与外人过多接触,这些举动所偷来的时间,是老天给他们的运气,让他们看到前车之鑒,尽量毁掉那些可能让他们获罪的东西,就算被自诩正义的斗士找上门,也不至于走到山穷水尽那一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