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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之后,我才知道,我错得彻底。
冯羽捏着几页纸,敲开了我的门。
“重温一下经典剧本,”他抖动书页,“找找感觉。”
我找不出理由拒绝他,只能放他进来。
主卧和之前没什麽太大区别,他驾轻就熟地坐到飘窗上,既不给我剧本,也不告诉我场景,突兀地就开始读起来。
「人的心都靠不住,我并不是说人坏,我就是恨人性太弱,太容易变了。」
是雷雨。
我人生中看的第一部话剧,也是引领我踏入戏剧界的契机。虽说无法逐字逐句把其中的所有内容都背下来,但大部分台词我都记得。冯羽确实会挑,他这麽一读,我就算是对他有再多不满,也会出于对剧本的尊重,等到幕间再发难。
不过这一等,时间就有点不受控制了。
他占据了飘窗的懒人沙发,为表尊重,我抱着腿坐在他对面,靠着墙,听他小声却包含情绪地演绎雷雨。过了不到二十分钟,这麽别扭的姿势,我竟然莫名有了睡意,从实在熬不住地频频闭眼到默念‘就闭一分钟’,再到最后失去知觉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在床上醒过来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大吃一惊。冯羽仅仅只是向我证明了他的存在,就能带给我所有药物望尘莫及的疗效,这副身体从里到外都拼了命一样在向大脑证明,只要呆在他旁边,就能获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安全。
但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高级神经中枢总能盖过低级神经中枢,主导身体任意动作。
大脑摒弃掉了身体的愉悦,来来回回的尴尬反複跳跃,让我甚至想到开门这两个字都背上发麻。
冯羽应该是猜到了这一点,我在房间来回踱步的时候,他转了赵军发给他的地址和时间给我,成功地在窒息的光球里给我撕开了一道口子。
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我们谁都没有提到昨晚的事情。他把春景飞白放在腿上,尚还完好的右手在上面写写画画,看起来十分认真。下车的时候,他把我的那份递给我,不禁圈出了今天赵军想看的几场,顺势也写了一些他自己的意见。
“写这麽多,不怕扰乱我?”我翻了一下本,找茬一样,故意问他,谁叫他昨晚今早让我尴尬来着。
他听出我没生气,眼角松弛地笑出一小点儿细纹,“会吗?我还以为到了蒋老师这种级别,是不会轻易被别人干扰的。”
别人不会,但你确实轻而易举。
当然,这话只在我心里走了一遍,实际上,我用尽力两个字给这段对话画上句号,在和冯羽忽近忽远的距离下,来到了赵军提前约好的排练室。
说是排练室,其实就一个差不多一百来平的空房间。房间里随意摆放着几张折叠椅,角落里甚至还有不知道是谁遗留下来的矿泉水瓶。地板看样子是有些年头了,木板和木板之间都生出空隙,积满了灰尘。
大概是这些年经历了各式各样的场所,除了进门时不太好闻的味道让冯羽皱了皱眉,其余时间他什麽也没说,甚至出乎我意料,直接一屁股坐到了赵军旁边的折叠椅上。
赵军哗啦啦地翻动剧本,很快就翻到了冯羽做了笔记的那几页。
他把书页随意一折,一声令下,说演就演。
若是有第三人在场,恐怕会觉得他有点不近人情,不留任何的準备时间。但实际上,对于我们演员来说,瞬间调动情绪进入状态才是日常,若是这点基本功都没有,其他的也就一律不要谈了。
这次赵军选中的正是师父和岑先生最浓情蜜意的一段日常。
两个人确定关系之后没多久,生活也发生了巨变。听说日本人快到山海关那会儿,班主就动了解散戏班子的心思,他本来胆子就不大,加上儿子被人掳过一次,更是风声鹤唳。后来山海关一破,他便马不停蹄地关门歇业,戏班子自然也不複存在。
原本日日忙碌的名角一下子没了登台的地儿,哪里能适应。师父歇了不到两天,就动了重新找个戏班子登台的念头,反正他是个叫得上名号的角儿,总不愁找不到地方可去。不过这念头刚和岑少爷提了一嘴,就被他给否定了。
不知道小少爷是不是从他姐姐那儿听到了些许风声,一反百依百顺的常态,十分严厉地阻止了师父的行为。不仅如此,他还先一步给各大戏班子递了好处,让他们千万别给师父机会。至此,一个前几日还出现在街头巷口的名字,便彻底落寞下来。
这当然不会是件轻松事。
两个人几乎要因此走到决裂。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与我和冯羽也没什麽区别,争吵、猜疑和怨恨,成了两个人中无法避开的问题,只要看见对方,爱与恨意交织释放恶意,总能伤到人最柔软的地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