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缜对他根本没有表现出任何防备。
按新纪元社会的标准来说,闻缜把他昨天撕下来的那张剪报递给南廷,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我不怎么符合他们对正常人的定义。
因为那片水箱上的碎玻璃,他昨天花了一整天时间改装了水箱,又拆掉了一部分地板。
现在南廷的行动范围可以覆盖整个客厅了。他也偷偷地观察了更多闻缜橱柜里的收藏品。
南廷拿起那张剪报,仔细看了一会,发现它上面印着异管会特别出版社的字样。
闻缜见他仔细阅读,问:你会读人类通用语?
南廷点头。
看懂这是什么了吗?
通缉令。
错了。闻缜说。
那是什么?
闻缜想了个形容:骂人的话。
又说:不文明的人才会这么说别人。
南廷看着剪报上的极度危险和内部通缉,以及密密麻麻大约一千字列举闻缜事迹的内容。
南廷:
他很想问那你怎么还把它贴在墙上,憋了半天,还是忍住了。
这是异管会的报纸。最后他说。
闻缜:对。
南廷沉默片刻。
这是官方报纸。他换了种说法,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异管会吗?闻缜看着他,若有所思,你应该知道,毕竟他们对你们人鱼有管辖权。
南廷点头。
异管会负责世界范围内一切涉及异能的事件。人鱼作为拥有异能的生物之一,自然受到他们的管理。
所有非人类、但拥有人类智慧以及特殊能力的生物被统称为灵物,人鱼就是灵物的一种。
那你了解他们吗?闻缜又问。
南廷当然了解。
因为异管会的全名是异能管理委员会,是他的基地隶属的组织。
虽然异管会在名义上只是最高议会设立的一个下属机构,但实际上,它才是新纪元以来的最高管理部门,凌驾于普通人类的所有权力之上,负责处理世界范围内一切的异能相关事件。
而闻缜似乎对来自异管会的所有人都有着出乎寻常的恨。
十年前,他第一次在异管会内部声名大噪。
起因是他孤身一人避开安保,闯入了异管会的最高行政区域,在楼里逛了一圈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给大厅里的每一株盆栽都浇了水,然后没事人似的离开了。
接着是池本人亲自下发了有关他的通缉令。
南廷听说,那是池上任以来第一次签发这种级别的命令。
那时候闻缜才十七岁,甚至还没到法定成年年龄。
之后的十年时间里,他虽然没再做出过十七岁时在行政大楼公然表示你们根本拿我没办法的炫耀行为,但也制造了不少流血事件。不止一位异管会高层曾倒在过他的手中。
闻缜似乎对异管会里的每一个人都极度厌恶。但他又并非纯粹的反社会人格,因为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对普通人表现得没有任何兴趣。
所以基地和南廷都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很多时候南廷也不太能理解人类,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有爱或者恨这么激烈的情感。
了解。南廷说,我见过他们。他们经常来海边巡逻。
那是见过,不是了解。闻缜反驳他。
异管会核心成员南廷:那你很了解他们?
对。
他们是什么样的?
南廷想试着问出仇恨的来源。
结果闻缜说:他们挺喜欢抓人鱼的,你要是再见到他们记得躲远点。
南廷:
闻缜是个很难接近的人。南廷早就知道这一点。
他的任务并非永久性的,而是限时180天。假如这半年内他没能完成任务,基地就会将他召回去。或许不会再派他执行下一次任务了。
而他甚至不知道半年时间够不够闻缜信任他。
比这更复杂的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在闻缜这个人身上,信任的表现是什么。
目前来看,闻缜不论做什么都没有要回避他的意思:给他做饭吃,扩建他的水箱,和他讨论、并且试图抹黑异管会在他心中的形象。出门前甚至还要主动告知自己的行程。
他表现得太正常了。
我今天要出去一趟。
中午,闻缜站在客厅,一边喂水箱里的南廷吃东西,一边对他说。
闻缜两天内做了起码十四种不同的食物。他不得不抛开某些偏见,承认这个人的厨艺比基地里的后勤人员好很多。
不过闻缜似乎认定海洋生物的食谱里只有鱼,所以他的一日三餐都和鱼脱不开干系。
但其实不是,南廷也很喜欢吃人类的食物,尤其是甜的糖果。
他来到岛上后的这三天,闻缜始终没有离开过玻璃房,要么在和他聊天,要么在做饭和修整水箱。所以他忽然说自己要出门,南廷好奇地问了一句,要去哪里。
资料记载中,闻缜经常消失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突然在某地出现,伴随着一个大新闻的横空出世。
南廷期待着能打听到他的动向。
然后他听见闻缜说:买菜。
南廷:
他有点茫然,在狭窄的水箱里翻了一圈。
这是他的知识盲区了。资料里暂时没有关于闻缜出门买菜的记录。
没想到闻缜误会了他的意思。
我不能带你出去。他大概以为南廷在撒娇,于是拍了拍水箱,但是你想的话,可以自己出去玩。
南廷微微一愣。
出去?
他以为收藏品应该永远待在陈列柜里。
池估计得一点不错,闻缜显然对他这个收藏品很满意。因为他在反复扩建、装饰他的陈列柜。
但是要记得回来,别走太远。见他从水面里探出头来,闻缜又叮嘱道,我不在的话,没人保护你,你一个人会不安全。
南廷心道我一个人的时候才最安全。
毕竟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抹杀掉一切试图接近自己的生物。
但接着,他听见闻缜说:如果你不见了,我就会很生气,然后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
不论怎样,不要想着离开这里。别忘了你答应了要留下来。
闻缜的语气依旧是温柔而平静的。但南廷总觉得自己听出了某种警告的意味。
他没说什么,只是点头。
听话。闻缜笑了笑,话里没有太多的情绪,转身继续忙自己的事。
南廷沉在水里,看着他的背影。
话里的凉意落在心上,他像是忽然清醒了过来:会笑的、做饭很好吃的闻缜,手心里温温热热的闻缜,看上去和普通人毫无区别的闻缜通通只是这个人的表象。
撕掉表象,他始终是白纸黑字里的那个冷冰冰的他。
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闻缜说到做到,临走之前,把他从水箱里带了出来,让他自己在小岛附近的浅海区域玩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