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没有白日那么酷热,马的脚程还快了许多,顺着游魂飘散的方向还真在黑天里看见了一个小屋。
两人没想到碰运气的事还真能让他们遇见,而且看样子应该有人住。
夜里门前有一抹亮光,在夜风里飘摇,塞纳没觉出危险,上去叫门,屋里静悄悄的,等了好久才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稍等。对方声音低哑,听起来也是刚从梦里被闹醒。
这声音之后屋子里又是各种沉重的声音,两人在门前等了好久也没看见人开门,马背上的人已经开始出气比进气多,想来屋里的人就算是神医恐怕也救不了这个人。
塞纳回头看见以诺皱眉,赶紧安慰道:实在不行借个铲子好生埋了也行,这不是你的错,不必担心。
马背上躺着的人似乎是听见了他们的话,赶紧闷哼两声表示自己还能救。
以诺却只是轻描淡写道:我不需要你来安抚,生死寻常,我尽力便问心无愧。
这下闷哼声也没了,塞纳知道以诺还没消气呢,赶紧不说话了。
终于门被打开了,对方很矮,塞纳本想打趣一下但看对方身下霎时消声。
对方坐着一个木制的轮椅,裤管空荡荡的。
看见两人对方也不惧,略提高自己手中的提灯轻问:几位是?
以诺把人抱下来:我们在沙漠里救了一个人,被狼咬伤了,想找人看能不能救。
对方轻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是心肠冷硬之人,推着轮椅让开身子:外面冷,先进来说吧,马就拴在屋子后面就行。
轮椅在地上磨蹭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以诺抱着人进去,听指挥放在桌子上,不经意侧头看见内屋靠门有一个小小的影子。
男人微微侧首向那个影子,用以诺从未听过的语言低声说了一句话,以诺没听懂,虽有奇怪但没有发问。
紧接着看见那个影子迅速钻进屋子里,然后是开窗关窗的声音。
塞纳在屋外给两匹马喂了些吃的,两匹马低头喝了两口水忽然警惕地立起身子,不安地喘了两声,看着一个方向,塞纳也随之看去,因为夜色太黑,只能感觉到有两个灵魂跑了过去,这两个灵魂格外纯粹,即使看不到也能感受到。
按道理这样的灵魂肯定早被吃了才对,在这恶灵肆虐的野外能躲藏苟活都是奇迹,诓论这样到处乱跑,塞纳摸摸马的头安抚了一下,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不关自己的事便不再多想。
屋里,以诺守在一旁,对方拿着凳子把自己垫起来,拽过灯,待看清躺着的人脸色蓦然变得差劲。
屋主声音低沉:你们是外地人吧。
是,我们是路过的旅人。
对方冷哼一声:难怪。
这么说着他还是拿出了药箱,以诺狐疑道:有什么不妥吗?
这个纹身是我们这里最大的黑帮的标志,他是被放逐的。
黑帮放逐?
放逐是这里黑帮的规矩,这是他们对于背叛者最后的仁慈,若背叛者能穿行过荒芜的沙漠逃离,此后背叛者的罪责将不被追究,当然,但几乎所有的背叛者不是脱水死于沙漠腹地,就是变成狼群的晚餐。
以诺默然听着没有插嘴,关于黑帮,他只从电视和书本上略知一二,现实中完全没有接触过,问更多说不定还会惹人嫌,这么想着以诺暂时压住了心中好奇,等塞纳栓好马回来受伤者正被缠上最后一圈纱布。
待受伤人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三人对坐在小小的壁炉前,这样的距离可以清楚看见施救者的模样,金色的发柔顺地贴在他耳侧,过分苍白的面容带着一种虚弱的美感。
我叫克里斯托弗,你们呢?
塞纳,还有这个是以诺。塞纳裹了一下衣服,谢谢你帮我们。
克里斯托弗浅笑着说没事,又问:你们从哪里来,来沙漠做什么?
我们只是路过沙漠,准备明天到弗拉格斯,听说现在正是参加音乐节的好时间,之前计划直接坐车,后来朋友说这里夜晚的星空很美,就决定自由行。
确实,每年夏末天文爱好者和参加音乐节的人堆满了这个小镇,克里斯托弗点点头,再看一旁桌子道,我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的话就请自己招待自己吧。
这就不多麻烦了,等天亮我们就带他走。
克里斯托弗不经意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你们还挺好心的。
塞纳只是淡笑一下,克里斯托弗和以诺的对话他在栓马时听到了一些,所以不怪对方这个态度,没人会想和黑帮扯上关系,遂不多解释另问道:你呢?为什么一个人住在沙漠里,这里离城镇应该还有着相当的距离。
习惯了就好,人总是需要独处的时间。
克里斯托弗知道塞纳想问什么但没有正面回答,说完就推着自己的木轮椅向屋子里去。
我要去休息了其他的你们自行安排吧,你们什么时候想走我也不多顾了。
塞纳边说着感谢的话边去查看受伤者,这人手法极为粗糙,不过是上药止血,但在这种地方对方肯伸出援手就已经万幸,多的也不好要求。
对方情况似乎暂时稳定下来,塞纳疲惫坐下:他还说什么了吗?
他说伤者是黑帮的背叛者,衔尾蛇纹身是这里黑帮的标志。
塞纳满目倦怠:他们倒是会挑图案。
科罗拉多沙漠贯连墨西哥,那里黑帮云集,热衷走私贩毒,边境的逃亡者数不胜数,此种剧目日日上演,倒没什么奇怪。
你先睡,我在这里守夜。
塞纳揉揉眼睛:也快天亮了,真要休息等到目的地再说吧。
以诺没有坚持,坐在地板上似乎进入了小憩。
周遭霎时阒然无声,塞纳能在寂静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绝美的星河夜幕。
银河在沙漠的尖端穿梭,天鹰座、人马座飞跃在布满碎星的银链之上,最终淹没于白茫茫的光带,在城市里无暇仰望天空,就算想看也无法透过城市上空的雾霭找寻这星空的轨迹,只有在这里,即便是无意抬头都能将所有景色尽收眼底。
塞纳被这个景象短暂迷住,心中获得了一种难言的平静,若非这次和以诺闹了矛盾,这本该是一次舒适的沙漠之旅。
不过对于这种结果塞纳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本就是他瞎作的后果,用卡特神父的踪迹撒谎,摆明是给以诺点火。
半睡半醒之间天慢慢亮了起来,窗外投来火红的艳光,仿佛能点燃屋内的昏暗空气,塞纳揉揉眼睛伸了一个懒腰,看见以诺竟然没有早起念经而是仰头看着上方。
循着以诺的目光塞纳也望向上方,一时竟被震撼地说不出话,头顶上是一整片精致的绘画,画的是两方争斗的战争景象,太阳与月亮同时升起,每一个战士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动作,糅合在一起不仅不乱,还有一种特殊的秩序,虽然无法分辨对阵双方的真实身份,亦无法一一分辨人物面目,但那种悲壮沉痛的情感,厮杀搏击的决绝如此真实地扑面而来。
再看周围,墙壁亦是,恰似置身于画中,春之烂漫,夏之葱郁,秋之丰实,冬之萧索,远观袤洋,近察层峦,一一详实绘于周身。
地下则绘以星河沙夜,银河与沙河交融一体,仿佛真在缓缓流淌,去那不知名之远处,若多凝视观摩片刻,就会开始感觉足下陷落,沙与星同时吞噬落于画上的人。
如果细看那各种细节,能发现其间堆积变换,笔触何其耐心细致,真能看出精妙的层叠之境,果真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
这周围的宁和安详与头顶的动荡激烈形成强烈的对比冲击,抬首压抑逼仄袭面,低头心神俱归吾乡,如何都无法想出在这沙漠腹地能出如此妙手。
塞纳一时看得有些痴迷,而以诺只是查看过四周后就去看那还吊着半口气的人,原本以诺对这个人能活没抱什么期望,他不过是遵照过往所习教诲对受难之人及时伸出援手,至于剩下的他也是听天由命。
不过这人倒也坚强,真顶着那口气没有咽下,看见以诺看他还眨了眨眼示意,再看伤口却发觉不容乐观,伤口炎症不必多说,最惨的是其中一条腿上似乎旧伤未愈,这么一遭伤势更重,眼看化脓发黑,要是再不及时找到专门医生治疗这人怕也顶不了太久。
以诺听见屋里传来响动,回头看见克里斯托弗已经过来,不过并没有责难他们的迟离,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饮着。
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塞纳看见人出来,有些兴奋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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