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禹冬来到公社,找到唐队长,唐队长关上门,才看他一眼。
禹冬啊,坐。
萧禹冬坐下,才笑容得体道:唐队长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唐队长提起铁皮水壶,倒了杯水在搪瓷盅里,端给萧禹冬,禹冬啊,最近生产队传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萧禹冬接过热水,点头:我知道一些。
唐队长在休息的藤椅上坐下,才打量似的,看向萧禹冬,你怎么看?
萧禹冬轻笑,放下搪瓷盅,丝毫没有紧张的意味:队长,这些都不是真的。一个从山林里捡来的孩子,全凭一张和我肖似的脸,就认定是我的儿子,这也太荒谬了。那以后长得像我的小孩,都能说成是我的儿子?且不说当初那孩子确实没了气息,才被顾家老先生扔在后山,顾家老先生也不至于罔顾人命,害得自己女儿疯癫。
唐队长也笑,意味深长道:你说得有理。本来我也是听村里的人随口胡说,可大家传来传去,对你的影响不好。你和那顾家姑娘确实有过一段关系,这让我在你的工作报告里,也不好怎么写。
萧禹冬眉头轻微蹙起,眯眼看向唐队长,道: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队长正色:我的意思就是,你去狗蛋儿家一趟,若这黑娃真是你儿子,那你必须认他。若不是你儿子,那我也会开会提醒大家,禁止传出有损咱们云峰生产队优秀知青作风的言论。
萧禹冬轻轻扯唇,唐队长不会是说笑吧。这如何证明?如今早已不是古时候滴血认亲的年代,岂能随意判定血缘关系。
唐队长道:哎,我可没有说笑,我严肃得很。不用滴血认亲,就认不出自己儿子?恐怕是有人不想认,而不是不能认。
萧禹冬笑容不达眼底,道:那唐队长说说,怎么个认亲法?
唐队长看向萧禹冬道:据我所知,那黑娃和顾家还没见过。顾家姑娘当初既然生了这孩子,不信顾老先生连自己的孙子都认不出。只要那顾老先生说出的标志,和黑娃对的上号,那黑娃就是你萧禹冬的儿子,你赖也赖不掉!
萧禹冬笑容逐渐冷却,唐队长这也未免太草率了。
唐队长笑着摇头,不草率,不草率,我都决定了。过几日,我亲自去接顾老先生回来,大家伙一起做个见证。
萧禹冬欲言,被唐队长的手势打断:行了,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萧禹冬见状,只能先起身离开。
清明临至,淅淅沥沥的小雨,缠绵不绝。林书见山上的桐花开了,若再不摘,那花瓣便会被雨水打落枝头,便带着黑娃上山摘桐花。漫山遍野的雾气笼罩下,青山寒翠,绿意盎然,洁白清丽的桐花,团团紧簇依偎在树枝,清冷的天光下,花芯内攒聚着颗颗露珠,一朵朵花瓣,嫩得指尖捻起都能揉碎,恍若那情窦初开的姑娘,刚幻想穿上嫁衣,便无情地遭受风吹雨打。
林书本来见着下雨,不想带黑娃上山,可黑娃是个跟屁虫,不论他去哪,他就会跟在屁股后面,听话又乖巧,只是偶尔会有自己的小脾气。
山里的空气清爽,尤其是下过雨,一切都新亮清香。山里树木的清香,花草的清香,泥土的清香,不知名的鸟叫声,愉悦又动听。雨后的余韵,美得不像话。大自然的美,便是连任何卓绝于世的丹青笔墨,都无法勾勒半分。
他们摘了两竹篮篼的桐花,便往家走。黑娃走得格外快,活蹦乱跳的,踩在草丛里,溅起了晶莹的水珠。
林书知道,小黑娃心里是念着摘了桐花,回家给他做桐花饼呢。
林书看着黑娃,自己也高兴起来,加快步伐回到家,便见柴门外,站了好些人。
咦,狗蛋儿,你总算回来了。
是啊,狗蛋儿,你家彩凤怎么教的,让她开门,她说要等哥哥回来。
我们都站了好些时辰了。
林书不知这些生产队的大叔大娘来做什么,一眼便看见唐队长,便上前打招呼,唐队长,你们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唐队长身后的两人。
萧禹冬和顾老先生。
林书了然,回头打开柴门,朝着他们道:请进。
众人进了屋,林书吩咐彩凤和黑娃搬来凳子,有凳的坐下,没凳的在林书院子里转悠,惊奇地看着院子里的那座小城堡。
大毛爹转了转,回头指着那城堡笑道:我就说我儿子怎么天天想往狗蛋儿家跑,原来是为了玩这个。狗蛋儿,大毛没给你家添乱吧。我都说了,让他别来。那小子在家就是惹人烦。
林书也笑道:没有,大毛很可爱,和彩凤她们也玩得到一块。
萧禹冬打量的目光扫视了四周,鲜活又生机的小院落,和他原先想得大相径庭。又看向跟在林书屁股后面的那个孩子。他以为,那捡来的孩子,至少过得很惨,可没想到长得白白胖胖,倒也是幸福的样子。眉眼确实和他相似,可他也不记得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林书身上,眼底露出几分探究。
萧禹冬打量林书,林书倒也看了萧禹冬一眼,没什么情绪的掠过,只递了杯菊花茶过来。倒是见顾老先生进来时,林书连忙换了那把矮凳,扶着顾老先生,让彩凤将屋内头那把高藤椅搬出来,给老先生坐。上回林书去镇上,便已和顾老先生打过照面。顾老先生患有老人大多数的通病,腰椎不好,矮凳坐不下去。
待顾老先生坐下,唐队长走向林书,说了他们来的原由。
狗蛋儿,我们今天是为了黑娃身份一事找上门。生产队近日传的风言风语,想必你也听了。今儿个我们生产队的人都在,大家做个见证,是想要还黑娃一个公正的身份。
林书眸波微动,轻笑了笑,回头喊了声。
黑娃,过来。
嗷呜。
黑娃正趴在灰狼背上,灰狼此刻拴在苹果树下,村里的人听见动静,都朝着灰狼的方向望去。他们都听过这灰狼的威名,倒是不敢上前来。有的妇女胆子小,见状还站了起来,吓得跑到了柴门口,以备那灰狼扑来好及时离去。
林书走过去,揉了揉灰狼雪白中带些灰的绒毛,轻笑地朝着大家道:你们别怕,灰狼拴着呢。
虽说这有根绳子拴着,可那是吃人的野狼,一口能撕咬掉你的骨头,舌尖舔一口,你的脸上便没了肉,更有甚者,亲眼见过那村里跑进后山的水生,在野兽嘴下,是如何下场。
那灰狼见众人畏惧的目光投来,得意微风地朝着他们呲牙,倒是凶神恶煞,让在场的妇女,有的都吓得哭起来。
别闹。林书拍了拍灰狼的脑袋,让它乖巧地趴下,众人才松了口气。
成年人看见狼都吓得不行,黑娃这个小娃娃,还大胆地骑在灰狼的背上,大伙看向黑娃的眼神,都闪着异样的光。不愧是山野里长大的孩子,连野兽都不怕。
林书拉着黑娃走了过来,唐队长才笑着道: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又朝坐在藤椅上,目光从未在黑娃脸上移开的顾老先生看去,顾老生,你看这是你孙子吗?
顾老先生年纪并不大,也才年逾半百,知命之年,可自从唯一的闺女出事,顾老先生一夜白头,戴一副老花眼镜,杵着拐杖,头顶着一副旧军帽,看起来比在场有些花甲之年的老人还老。
他热切地盯着黑娃。林书牵着黑娃走近。顾老先生望着黑娃的脸,恍若陷入了呆滞。半晌,他才缓缓伸出你双粗糙如树皮的老手,想要去触碰黑娃的脸,脑中思似乎在回忆些什么,骤然激动道:我的女儿,小时候就长这样。她有一双大眼睛,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老伴说咱们的女儿,命好,一辈子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