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普通人吗?
是。
足够普通。
但也足够幸运。
因为这样的普通意味着,父母双全,童年没有经历伤害,长大没有经历灾难,没病没痛。
而她和左白萱,算不上普通人。
栾夜南坐到沙发上。
左白萱吸了口气,接着往下说:外公的离开,外婆的重病,让小女孩的妈妈备受打击,想要去依靠爸爸,那个曾经有担当,又爱笑的爸爸却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准确来说,不是变了,他只是善于伪装,小女孩妈妈的靠山倒了之后,他就暴露了本来的自己。
栾夜南靠到左白萱身边。
左白萱几乎是第一时间侧头靠在了栾夜南的肩头上。
小女孩的妈妈家庭优渥,是被富养长大的,没有吃过一点苦头。小女孩的爸爸在娶妈妈的时候也许下承诺要一辈子对她好。可是背叛来的很快。像是一栋楼的承重墙被炸毁,整栋楼土崩瓦解的瞬间。只有小女孩的妈妈,坐在废墟之中,被乱石砸得遍体鳞伤还不愿意接受事实。
栾夜南不言语。
侧肩的浴袍传来的热意让她更加说不出话来。只是低头吻着左白萱的发顶。
左白萱知道自己的情绪肯定都被栾夜南看在眼里,索性也不掩盖,直接在她的肩头蹭了蹭,将多余的情绪都擦去,才抬头又喝了一口酒。
不过瘾似的在栾夜南为她又续上一杯之后,一定要抓着她碰杯才肯罢休。
左白萱已经醉了。
因为清醒的左白萱无法讲述这个故事,醉酒的左白萱必须彻底取而代之。
栾夜南与她碰杯,陪她一饮而尽。
左白萱满意地露出笑容。
她的嘴里继续絮叨着关于小女孩的故事。
压死小女孩妈妈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小女孩外婆的死。家里承担不起医药费,小女孩的爸爸觉得晦气,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肯去见。妈妈带着小女孩送走外婆之后,去找爸爸,却在酒店的大厅看到了他和别人亲热的一幕,女孩爸爸见到她们的时候恼羞成怒,直接把母女俩推开,摔了一地,扬长而去。
对于一个一直觉得自己被父母好好爱着的小女孩来说,这样的反转打击是致命的。
左白萱的话停住此处,她又仰着脑袋,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
这次不知道是光影模糊了还是视线模糊了。
栾夜南拿起手机,播放起钢琴曲。
左白萱眨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侧头看向栾夜南。
栾夜南对左白萱伸出手:你想跳舞吗?
左白萱将手掌搭在栾夜南的手心。
栾夜南因为喝了酒,身上也变热了,掌心是烫的,将力量和温暖都传递到左白萱的身上。
左白萱起身就靠在了栾夜南的怀里。
顺着轻缓的音乐,没有章法,只是律动着,左白萱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再次开口。
小女孩的妈妈回到家之后,郁郁寡欢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小女孩的爸爸行为变本加厉,直到最后,精神崩溃,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而小女孩的爸爸很厉害,有人脉,有手段,成功将小女孩这个拖油瓶甩开,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栾夜南的眉头一皱。
左白萱讲的故事,无论是开头还是结尾,都用了童话一样的措辞,可是内核截然不同。
家庭的突变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成了扎在小女孩身上一根又一根的刺。
让她不相信爱情,不相信承诺,不相信亲密关系,更加不再相信童话。
环境逼着这个在童话中度过幼年时期的小女孩面对残酷的现实,她不得不自立自强。
所以左白萱才有了对好朋友都要保留三分,对陌生人直接保留十分的性格。
哪怕左白萱现在走出讲故事的一步,也很难全盘接受和栾夜南的亲密关系。
栾夜南轻捻着左白萱礼服的吊带,回溯着自己所掌握的一切讯息。
栾夜南在这一刻,懂了。
左白萱真的很像自己。
很像上一世的自己。
与其说是无法和这个世界和解,倒不如说是无法跟自己和解。
这些经历是一根无法从胸口拔掉的刺。
靠接近,靠感化都是没有用的,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引起她潜意识的防御。
只有当她亲自报仇,解决这个心结,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才有可能停下极端的警惕意识。
栾夜南也明白了存在于原文粗略大纲内容中的女主角为什么会选择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背景板男主,因为她曾经的经历。
她要的是一个不会干扰自己的人,随便什么人都行,没有也行。
栾夜南的手按在礼服后侧,碰到了露背装下冰凉的肌肤。
左白萱的身体一颤,很快又放松下来,靠在栾夜南的肩膀上,停了好一会儿。
酒劲上来了,她的脑袋有些昏沉。
耳畔传来栾夜南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
你要不要也听我讲一个故事?
好啊,我喜欢听故事。左白萱从上一个故事中脱离出情绪,笑着将气息喷洒在栾夜南的脖间。
香草味悠悠扬扬的。
栾夜南闭上眼,从兜里闹出阻隔贴为左白萱贴上。
左白萱抬头看她,栾夜南不为所动,只是开口:这也是一个小女孩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小女孩就并不是生活在幸福中的,她的爸爸会打妈妈,限制妈妈的自由,没事也会骂小女孩赔钱货。小女孩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这就是正常家庭该有的样子。
左白萱的醉意被打和骂两个字驱散了。
她盯着栾夜南看。
栾夜南的眼底是平静。
是死水一样的平静。
这种平静不会出现在说故事的人眼中,不会出现在听故事的人眼中,它只会出现在当事人眼中。
这不是不在意的平静,也不是释然的平静。而是无数次想起过往的经历,再无数次杀死了有情绪的自己之后获得的平静。
左白萱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得到了栾夜南对家暴如此敏感的原因。
【也有一种可能,我确实变了一个人?】
栾夜南曾经的话出现在脑海。
所有奇怪的感觉汇聚在此刻,结合起这个故事,左白萱也得到了这个确切的答案。
栾夜南的故事还在继续:小女孩的妈妈去世了,被葬在村外,和她最喜欢的桂花埋在一起。
怎么会?左白萱的神经又被桂花两个字刺痛着。
所以当初栾夜南见到栾星才是那个表情!
栾夜南抱着左白萱,轻拍着她的后背,等她消化完所有信息,平复心情才又开口说道:小女孩就从那个村子里逃了出去,没日没夜地学习,没日没夜地赚钱。可她的心结一直都在,直到有一天,一篇社会新闻引起全国轰动。
一个怀孕的姑娘到警察局报警,表示自己是被人口拐卖到一个村里,她靠着假意迎合,怀孕后,趁着那家人松懈,顺着山上的小路,从村里逃了出去。这个拐卖村浮出水面。
左白萱看着栾夜南,用力的抱紧她温暖的身体。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坚强?
小女孩长大了,有钱了,她用了自己所能控制的手段,让那个浮出水面的村子付出了代价。
左白萱的身体有些颤抖。
一样的。
她们是一样的。
左白萱的声音跟着身体在颤抖,她轻声问道:你的这个故事里的小女孩为什么这么坚强?
栾夜南摇了摇头:她不坚强。她听那个逃出来的姑娘说,从那个村子出来的山路上一路种着桂花,姑娘就是闻着桂花的香味从山里逃出去的。
而这个小女孩,从山里逃出来开始就闻不了桂花味,看不了桂花,只要接触和桂花有关的东西就会头疼欲裂。所以在结果出来之后她也没敢重新回到那个村子拜祭妈妈。
左白萱抱着栾夜南身体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烫。
栾夜南安抚着她的情绪,小声说道:我愿意帮你,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左白萱却像没听到一样,久久没有回应。
栾夜南感受到身上趴着不动的香软正在发烫,猛地按住左白萱的肩膀。
已经来不及了。
左白萱的眼神迷离,抬眼满是情意绵绵,她声音宛转悠扬,像一根带着香草味的羽毛一下挠在栾夜南的心坎。
肆意的香草味越过阻隔贴的阻碍,飞舞起来。
左白萱拉扯着栾夜南的浴袍,直到将腰带全都拉松了才开口:栾夜南,标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