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不吃,他女儿也不能吃。
多谢公子。汉子由衷道。
进食时,顾澈停止交谈,一方面是礼仪,一方面他并不想打扰父女三人的用餐。
吃饱喝足,汉子的话明显多了起来,顾澈把顾朗叫到身边,听汉子讲述一粒麦子从播种到长成,中间要经过多少辛苦。
汉子叹道:去岁时候雨水就少了。至今年入夏后就只下了两场雨,如今小麦虽然长成,可有许多瘪粒。
叶音睫毛垂落,就是其中一场雨,要了原主的命。
男人灌了一大口茶,眉间苦涩: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可租子却越来越高。
顾澈疑惑:听兄台口音,分明是京城人士,缘何做了佃户。
汉子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为一声苦笑。
顾澈见状,转移话题:不知京中近来的租子是如何?
汉子又灌了一口茶,细细道来。
地主将田地出租,佃户一般付三成租子,但是如今租子直接翻了一倍,十成收成,地主要收走六成。
佃户不是田地的真正拥有者,所以不用交正税,但是这不代表他们躲过一劫了。
还有一个税目大头人头税。而底下官史为了捞油水,又会另设一些名目。
汉子一家共有十口人,交了租子,再把各种税一交,收成已经是十不存二。这点粮食根本不够他们一家人度过下半年。
所以汉子不得不出来找活,他家里人带着男丁去了其他田地,他带着两个女儿在这片干活。
汉子吃着过年都吃不上的美味饭食,心里没有愧疚是假的,但是如果现下不吃,而选择带回家,也实在太失礼了。
顾澈又打听了一下其他情况,汉子一家的情况不是个例,与他同样境况的京城本地农户尚有许多。
然而汉子一家的情况还不是最糟,与他们相比,外地来的普通百姓,处境更艰难。
听闻已经闹出了人命,但最后都被捂下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眼见日落西斜,顾澈让人将剩下的点心用油纸包好,赠送给汉子。
耽误兄台工时,一点心意,还望兄台莫要推辞。
回去的时候,顾澈沉默不语,顾庭思和顾朗也没有再吵闹。
叶音心情沉重,京城天子脚下,土地兼并居然已经如此严重。那么其他地方呢。
汉子虽然有点可惜今天浪费了半日时间,不过看着开心的两个女儿,感受着怀里沉甸甸的点心,他也没那么难受了。
晚上他回到家,将白日的事一一道出,家里人都有些惊讶,汉子打开油纸包将点心分出去,点心见底,昏暗的灯光下,八两碎银闪着澄澄光辉。
汉子大惊:这
汉子的父亲拍拍他的肩膀,你这夯货有傻福,遇到心善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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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青阳尘
趁着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侍女舀着水浇花,院子里粉的,黄的,紫的花儿开了大片,浓郁的花香飘飘扬扬散开,待飘进书房时,花香已经很淡了。
顾澈搁下笔,雪白的宣纸上洋洋洒洒写满了字,前半部分是骨肉匀称,秾纤得中的小楷。至中段时,因为主人心情变化,慢慢变成了行书。
不及草书张狂,但又不似小楷端正,带着一种克制的放纵。
叶音扫了一眼纸上内容,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针对土地兼并,顾澈列出了好几条切实有效的对策,但这些对策,无一例外都会触碰某些掌权人的利益。
是以顾澈的矛头不得不转移,对准乡绅恶霸,痛斥其强占良田,欺压佃户。但乡绅恶霸如此胆大妄为的更深层原因却未提。
这只是他的宣泄之作。
顾澈揉了揉眉心,疲惫道:都烧了罢。
他有想过劝说留在京中的大伯父上奏,但考虑种种因素,还是作罢。至于顾澈自己,他身无功名,又有什么立场去谏言。
非他无大志,顾澈的父兄叔伯皆从武,屡立战功,在军中已是颇有威望。
若是心胸宽广的君主,只会认为天佑靖朝,派精兵良将助他稳定盛世。
然而遗憾的是,当今君主并非宽厚之人,亲政后大肆抬举文官打压武将,后来见文官势大控制不住了,又大力扶持宦官。但从始至终都忌惮着武将。
甚至为了压制武将,靖朝分明占据上风的情况下还向外敌求和。
天子猜忌,不管是为了宽天子的心,还是自身藏拙,顾家不能再出良将,入仕也不得。
叶音看着被火舌疯狂舔舐的纸张,那或遒劲健美,又或是舒展有型的字体顷刻间化为灰烬,余灰仍留有不甘飘荡在空中,仿若无声的嘶吼,但最后又缓缓落下,归于尘埃,化为死寂。
叶音垂下眼,心里没由来的烦闷。
她此刻竟有些难以抬头,不敢去看顾澈的神情。
书房里气氛压抑,直到一串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房门从外面推开。
顾朗拉着顾庭思的手笑盈盈走进来:小叔,我们今天玩什咳咳
屋内的烟气未散,叶音和顾澈尚能忍受,但顾朗一个小孩儿就受不住了。
他转身一溜小跑到门外,顾庭思恍若未觉,跟着出去。
叶音将窗户支的更高些,用扇子扇了扇。
不必忙活,吾带朗哥儿去院子里转转。
叶音放下扇子:是。
她被允许下去休息,由芳青替了她去伺候。
顾朗有点小意见,他拉着顾庭思的手,望着顾澈:小叔,小鸟去哪儿了?
顾澈:小鸟飞累了,找地儿歇息。
顾庭思嘴角抽了抽。
或许是目前对民情的无能为力,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天气炎热,当友人差人送来请帖,邀请他赴宴,顾澈略作思索后就应下了。
顾庭思不善诗文,自觉跟兄长的友人聊不到一起,就没跟着去。
顾朗倒是乐呵呵跟他小叔一起出门了。
宴会地点在城东,其他地方草木枯黄,土地龟裂,但宴会的所在地林木茂翠,山间小溪蜿蜒而下。
飞鸟来往于丛林间,婉转啼鸣,悦耳动听。
随着马车上山,远离人群喧嚣,山间潺潺溪水流淌过青石的声音更加清晰。
它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溪流声过耳,仿佛也一并带走了燥意。
叶音放下车帘,心情不但没有放松,反而莫名沉重。
顾朗不知她所想,起身跑到叶音身边,车身微微摇晃,顾朗啊呀一声,直接扑到了叶音怀里。
他仰着小脸,叶音垂首与他四目相对。
顾朗神情无辜:我被晃倒了。
一大一小对视良久,最后叶音把他抱起来。
顾朗靠在她的肩膀上,捂着嘴偷笑。
顾澈轻笑着摇了摇头,呷了一口茶。
马车在半山腰停下,大门前四根需青壮合抱的红漆圆柱分外霸气,拱立着上方的牌匾,蓝底金笔,上书:问月山庄
其字龙飞凤舞,携气吞山河势。瞬间夺走来者的注意力。
一名管事上前恭敬道:澈公子,我家公子已在山庄内等候多时。
话落,一道潇洒郎朗的声音从大门内流泻,顾三,你总算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
凭着那道声音,便让人先畅想对方的容貌,定是个风流翩翩的俊郎君。
叶音微微抬眸,入目是一截水蓝色的广袍,视线上移,交领松散,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肤。
几个大步,对方已经走近,青丝如瀑,阳光下,发的黑与肤的白形成强烈对比,令人恍然。
他生的极好,墨色的眉微斜,却恰到好处并不入鬓,少了凛冽,多了几分柔情。配上那双桃花眼,几句要将人溺毙在温柔乡中。
两人对面而立,顾澈芝兰玉树,似皎皎月辉。男子则是鲜花着锦,如蓬勃烈焰。
这等极盛的容貌并立,饶是叶音古井般沉静的心都泛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