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不到让母亲倒在自己的脚下,他就像小时候那般胆怯懦弱,他没办法对自己的母亲下手,素芷那日甚至都没有动手,便可以掀起他心里的滔天大浪,让他彻底迷失在这番境地。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想着既然有了大逆不道的心思,何不做得再狠心一些?
为何不再做得狠心一些?
为何?
为何!
厉闻昭的喘息声逐渐变得粗重,他霍然睁眼,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被覆上了一层猩红的纱,他将指关节捏地不断作响,整晚被极力压制的仇恨与狰狞再次肆意流淌过血液。
黑气重新缠绕上他的周身,越聚越深,越聚越浓,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目之所及,一片血污。
这段时日来,他清醒的时日无多,所过之处,漫天漫地的血,到处都是尸骨残骸,他的靴底踩过这些泥污血渍的时候,会发出与之不同地轻响,低且脆,像是在宣告着死亡的降临,那群小鬼只要听到,立时吓得魂飞魄散。
鬼域大乱,九宸躲在殿里不肯出来,只让自己的手下想方设法地拦住厉闻昭,宫殿外,到处都是飘杵的血海,成堆的尸骨。
他派了自己的两位护法,让他们找不到江淮就提头来见,江淮是厉闻昭的软肋,只要想办法得到江淮,厉闻昭便不攻自破,为此,他甚至提前把这件事告诉了素芷,想要让他们母子自相残杀。
外面又是一轮杀戮,厮杀声透过红墙砖瓦传来,十里萧萧,九宸在殿里来回踱步,不耐烦地问跪在殿里的几位手下:厉闻昭现在什么情况?
他又被魔心给控制了,其中一位年长的,颤颤巍巍地回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被魔心控制住,对于生死自然无畏,可我们这里耗不下去了啊。
这都多少天了,他一直想杀进来,停歇也停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继续杀来。另一位如是说道。
他是不是,看出您的意图了,所以才想杀了您?这样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
你说算了?九宸眼睛一瞪,抬脚就把说话的人踹翻在地,你以为他要了老子的头,你就能跑得掉?!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丢到厉闻昭那里去。
他话音方落,立马有侍从架着那人出去了,偌大的殿中,只留下凄厉的尖叫。
九宸心慌之极,殿里烧着檀香,他只觉得这香味过重了,袖中风刃一揽,将香炉砸在了地上。
香炉被重力摔得粉碎,殿外有人急急而奔,大喊着:九宸王不好啦,不好啦!厉闻昭已经杀进来了!
第92章 临川元君,素芷。
在鬼域被冷意覆盖的同时, 玉溪的风郁热而潮湿。
白渺让人备好了行装,要跟江淮他们一同前去,她按照250的指示, 总算在藏书阁里找到了一卷有关魔心的书卷, 她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厉闻昭处于入定状态,从而银针封穴,控制住他。
江淮能够让蛟骨感应到厉闻昭的方位, 继而找到人。
宋晏本来有意跟随, 但是被楠竹制止了。
你省省吧,老老实实的去养你的伤。楠竹毫不容情地说道,不需要你假慈悲,我可不吃这套。
宋仙长目前确实应该以养伤为主, 白渺跟着劝道,此行危险, 你不适合,剩下的一切都等我回来再说。
她才不想让好不容易保住的男主再去送死。
宋晏欲要说话, 江淮直接对楠竹说道:我们走吧, 宋仙长,告辞了。
一路珍重。宋晏最后说道, 他望着消失在机关阵外的身影,驻足了好一会, 人也慢慢安静下来。
清晨的风是静谧和煦的, 白渺在临行前打点好了一切, 侍女们忙忙碌碌的继续往日生活, 宋晏的药膳已经煮好, 搁在他平时歇息的那间屋子里, 这里的一切都一如既往的平静。
宋晏坐在门槛前发呆,看着门前的一个水洼,里面倒映着他的脸,在想,自己这些年除魔正道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旁人口中的是是非非,孰对孰错,到底是谁在定论?为什么连楠竹神君都愿意帮厉闻昭呢?还有白渺
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的师尊沈耀,明明十恶不赦,却几百年以来一直受人敬重,直到真相大白的那天,还是有人替他唏嘘惋叹。
而厉闻昭,是否真如自己所听闻的那样罪大恶极?宋晏眼神凝聚在水洼里,出神的想着,他知道厉闻昭来仙门的那几回,其实都是仙门的人挑衅在先,也知道仙门所谓的丢宝物,弟子被厉闻昭绞杀,其实大部分都是栽赃的。
但凡有点恶事,那群人都会想也不想地推到厉闻昭的头上,在世人眼里,真相早就无所谓了,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来承担过错的人,而厉闻昭最大的错,不过是因为他站在了仙门之上。
宋晏那时就想过,自己所坚持的正道,真的是正道吗?
沈耀忌惮厉闻昭这样的修为,所以想方设法地要置厉闻昭于死地,而杀了厉闻昭,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此,祁连剑宗这些年来,不断给厉闻昭泼脏水,把厉闻昭逼到一种境地,让他不得不来反击。
且不说厉闻昭如何,连自己都只是沈耀设计的其中一环,那沈耀口中,所谓的谢家真相,真的值得自己相信吗?
宋晏轻轻叹息,斟酌过后,下了个郑重地决定:兴许,他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厉尊主了。
他如此坐了一会,忽然听见天上雷声滚滚,乌云迅疾聚拢,遮住了原本的万里晴空,似是暴雨将临的趋势。
侍女们此时有些正在院中分拣药材,眼见天要变色,急忙把晾着的药材全都收起来。
很快,雨声潺潺,扑面而来,宋晏不得不进屋避雨,然后就在他转身的那一个空当,忽然发现雨停住了,似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透入了雨幕,让将要落下的雨珠摇摇欲坠地挂在空中。
雨声,鸟鸣,人声在这一刻悉数消弭,万籁俱寂中,宋晏抬眼,看见半空中有一抹云雾在缓缓降下。
不多时,云雾散开,走出来一名女子,这女子清丽出尘,眸色漆黑,像是初春雪融后的山与水,有着春日暖阳里的余温,又有着冬日未褪的寒意。
便是冷,也是最尊贵动人的冷。
她施施然落地,一把花伞立时在她手中幻化成形,这伞上缠着数朵绽放着的绿梅,当风拂过时,便会散出幽然清雅的香氛。
宋晏望过去,目光留在女子的身上,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半晌没回过神。
他曾经和厉闻昭交过手数回,觉得摒弃身份不谈,厉闻昭十足是个青山绿水里养出来的清俊公子,眉眼深邃,似是无波无澜的湖面。
而现在,就在见到这女子的那一刻,他忽然明了,觉得山清水秀也莫过于此。
你是庄主白渺的亲信么。女子一抬袖,天气瞬间又恢复,大雨倾盆,落在她的伞面,被隔绝在外,半点溅不到她的周身。
宋晏微微颔首:在下宋晏,是留在白庄主这里疗伤的,请问您来这,是找白庄主吗?
女子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脸上,微微压低了伞面,淡声说道:我来找的人,叫做江淮。
宋晏蹙眉,心里霍然一惊,有不好的预感,却还是恭敬问道:敢问您是?
半坠的雨珠在女子的伞下晃荡着,她眼风扫过宋晏,静了半晌,启唇道:临川元君,素芷。
***
在江淮他们乘着灵兽日行千里,赶往鬼域的同时,鬼域在厉闻昭的杀戮下,已然成了一片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