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持续不散,杀人魔暗中游走,城里的大半店铺都关门歇业了, 马记布庄还敞着大门。
里面正发生着一场争执, 还挺热闹。
不是我不想做这笔生意,你们孙家也算布庄的老主顾了。实在是我无能为力, 这已经第三次拿过来改, 还说不出哪里不好,单单只说一句不满意,要我怎么改哇?马老板摊开手, 苦笑道。
唉, 老板您再辛苦辛苦,看着改点儿吧,总不好原样拿回去。都知道小姐在使性子哩,咱们也没办法。一个仆妇模样的微胖女人道。
马老板摇头叹气:你们小姐本人在这儿试穿, 让我看几眼, 还能有点想法, 现在只能随意改点, 敷衍敷衍了。
人家小姑娘头一次出嫁, 嫁衣不能差了,你再好好改改。老妇人插话道, 我瞧那孙家妮子,比他稍矮,胖瘦和他仿佛,你让他换上试试。
老婆婆目光看着的,正是乐源。
喵?
怎么突然扯上我了?
仆妇惊道:给小姐定做的新嫁衣,怎能让外人穿了!
老妇人把她拉到一旁,在角落里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仆妇瞄了乐源一眼,便点头答应了。
老人家,你和她说了什么啊?待两人回来,乐源好奇地问。
说你干净,不带一丝厉鬼的煞气,也没有幽鬼的怨气。老妇人和蔼地笑道,孩子你身上的气味,像我生前晒过的太阳光,好闻得很哩,在城里颇为少见。你穿过的喜服,就像熏了香一样。
啊这难道是那堆魅力光环的效果吗?夸得乐源都有点不自在了。
抬起手臂闻了闻,却只闻到一股从身穿的白衣上透出的,极淡极淡的香灰味儿。这估计是件纸做的衣服,衣料就是凡间祭奠亲人时烧的纸钱。
等等,我还没答应呢!
达咩的念头只在脑海中浮现了两秒,乐源就在众人的请求下心软了。
行吧,就帮忙试穿一下。好在不是那种非常暴露的短裙或者比基尼什么的,而是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式传统喜服,心理上接受起来,不是很困难。
看着乐源换上红彤彤的吉服,在店堂里走了几步,转了个圈,马老板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了,马上就改。
换回自己那件鬼王衣,从布庄出来又走了一段路,乐源来到了孙家。
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大门、照壁、屋檐下,处处都挂着彩灯和红绸,与凡间也没有两样。
又赶上办婚礼吗,乐源心想。
他不禁回忆起他和饲主在天意城中,为了一场婚宴忙前忙后的那段经历。去东厨喂饱了食材黑蛟,还在冷盘里添了点料;接着去布置场地,虽然取灯笼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仓库突然起火,灯笼里也掉进了寄宿着鬼魂的簪子和银锁,但饲主扫地抹桌子,还挺认真的。
可惜婚典举办之前被演道仙尊搅局,没有办成,这一次的婚礼,就不知能不能有幸顺利办完了。
婚礼前琐事众多,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老妇人熟络道,这孩子是陈老板的贵客,他有事要找你们家主商量。
把顺手捎过来的花轿递给管事后,乐源又拿出了一只替死纸人,这是陈老板给他的信物。
毕竟城中的纸人躯壳都是陈老板亲手扎出来的,他在这里很有声望。很快,乐源就被家仆引到了会客花厅。
一个面相威严的中年人坐在花厅中,面前的嵌螺钿圆桌上,摆的不是茶壶和瓷盅,而是一只插着线香的黄铜小香炉。
青烟袅袅,闻着有点呛人,中年人却好像很享受,时不时凑近吸一口香。
难道说香火供奉,就是你把供香给点着了,你祭祀的亲人就守在旁边,探头猛吸烟气?乐源莫名想道。
孙家家主还挺客气:请坐。这位客人,不知何事来访?
乐源也没客套,坐下来后,开门见山,把和陈老板聊的那堆话又说了一遍。
希望孙家出面相助,纸人们齐心合力,把鬼城里的虎妖及伥鬼全部除去。
咳,虽然这座鬼城,原本似乎是虎妖一族的领地,但虎妖吃活人啊!乐源的感情倾向,自然会偏得很明显。
听完,孙家家主沉吟半晌,说道:长远来看,确实是一桩好事。这帮虎妖肆意诱拐吞吃活人,迟早惹上不该惹的大人物,到时候整座城池都要遭殃。我孙家也有几个族人,被虎妖所食,沦为了伥鬼。
这么说,您是点头同意了?
轻叹一声,孙家家主道:近日诸事繁忙,此事容后再议吧。贵客你也看到了,明天就是小女出嫁的日子,届时欢迎你来做客。
这态度,像是不置可否。
那我就等你家事忙完,再登门拜访。乐源道,这件事,我不是空口说说,相信你能看到我的诚意和决心。
呼,难得说一段这么正经的话没能立即说服孙家家主,说明那堆言灵咒,也是有极限的吗?
当然,当然。
起身走出花厅,才穿过月门,身后就有一人赶来,叫住了乐源。
回头一看,是刚才站在中年人身后的灰衣少年。
家主自恃身份,有些话不好直说,我来说吧。灰衣少年道,此等大事,攸关着全族存亡,可不能止步于嘴上工夫。你得掏出令人信服的本事,才能让孙家考虑,登上你这条船。
比如说?我可以去办一件事,证明我的实力。
近日城里出了个杀人魔,闹得人心惶惶,你若能解决,孙家便服你!
好,你们孙家,可要说话算话!往灰衣少年身后扫了一眼,见孙家家主也投来视线,关注着这里的对话,乐源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虽然他根本没见过那个杀人魔,也没有正面打赢的信心,但是凭借言灵咒加持下的爆表魅力和三寸不烂之舌,乐源觉得,可以拉拢试试。
他要经常在城中行走,确实也要解决一下这个隐患。
万一拉拢不成,还有个替死纸人,可以假死一次呢到时候喊饲主帮自己报仇!
离开孙家,乐源花了点时间,回到了那间小院。那里地砖遍布血污,却是一个难得的安全区。
用钥匙打开院门之前,他的心里浮起一丝期望如果进门时,能一眼瞧见沐雪风就好了。
吱呀门响。
转瞬间,这丝期望便如阳光下的细雪,消融无踪。
乌乌乌,你咋还不回来啊!出笼的鸽子不归家了是不是!
乐源避免去想饲主出事的可能。饲主亲口说过,他的身手足以应付城中危险,如果错了,他就是个大骗子。
小猫咪回来啦。余梦松还坐在老地方。他的手脚都被捆住,似乎也懒得挣扎了,就做一条望天咸鱼。
乐源问道:我走后,老沐回来过吗?
没有。
你待在这,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余梦松想了想:周围挺安静,要说有什么异常大约半个时辰以前,我听到从外面巷子里传来一个声音,像是谁在痛苦地嘶吼。
毕竟没有亲眼看见,他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在嘶吼。
乐源也不再追问,自己掏出两根小鱼干啃了啃,填饱了肚子,又给余梦松塞了一颗辟谷丹。
在小院中休息一晚,沐雪风依然没有归家。
乐源于是再次穿过半座城,来到了孙家。饲主下落不明,他就总想做点什么,没法子在小院里干等着事情发展。
奇怪的是,人人都说城里游荡着杀人魔,路上行人全不见了,乐源却直到现在都还没撞上过。
喧腾喜庆的奏乐声涌入耳朵。乐源踏过门槛,转过照壁时,张灯结彩的□□陷入一片混乱。
家仆们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转,寻找着什么。
小姐不在后园!
不在东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