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敛不禁反思,他的思想是不是已经潜移默化被影响了。
毕竟朝中的武将,谁不是满身伤痕。
他却从来没有想过祛疤一事。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歧视。
男女平等,重要的条件之一便是一视同仁。
叶敛接着说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我不是完人,多谢皇后提点。叶敛诚恳道。
钟离熙听到这句道歉,心中的烦闷倏然就散了,反倒是涌出一丝愧疚。
她貌似有些恃宠生娇了。
竟然敢当面反驳陛下。
恃宠生娇。钟离熙心中咀嚼着这个词的含义。
多么稀奇,这个词居然能用到她身上。
不过,圣上的话确实解了她的心结。
她刚刚说话好像确实有点不客气。
钟离熙起身,从匣子中取出一枚荷包,塞给叶敛。
这是臣妾闺阁时绣的,陛下不要嫌弃。
荷包是玄色,用金线绣了仙鹤,栩栩如生。
钟离熙不擅女红,这荷包还是未入宫前被柳嬷嬷手把手教着才绣出来。
大周男女成婚后,妻子要负责丈夫的贴身衣物。
当然,这不一定适用于帝后之间。
殿中省宫女太监一堆,哪里用的上主子亲自动手。
收到荷包的叶敛很是意外,想从钟离熙的脸上探出些许端倪。
无果。
荷包的含义非比寻常。
叶敛捏了捏荷包,终究是佩在了腰间。
虽然速度比他料想的要快一点儿。
第96章 复鸣学宫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汴梁的阳光有了炙热的味道时,南诏最后一郡汝阳失守。
南诏王生擒,南诏灭亡。
辅国将军邱挽卿即将班师回朝。
汴梁的百姓只觉的刚刚送走邱将军,短短一月就灭了一个国家,言语间全是骄傲。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背后正是富强的国家给的底气。
太清殿的气氛却是冷凝。
事情起因是南诏已灭。
今日朝堂之上谈论的便是如何安置南诏王以及南诏旧臣,以及后续南诏的安排。
南诏王作恶多端,纵然生擒,叶敛都不会因为王位而放过他。
唯一需要讨论的是让他怎么死。
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南诏王虽顽固不化,但我大周泱泱大国,不与计较,为显宽宏,还应以礼相待。
陛下主动开战是不义,理应厚待亡国之君。
臣附议,大周国力强盛,何必与蝼蚁计较,不妨让南诏旧臣当富贵闲人,以显陛下恩德。
朝堂顿时一静。
熟悉当今风格的朝臣面面相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哪里来的愣头青,在这里大言不惭。
叶敛淡淡道,南诏王鱼肉百姓,贪婪成性,封王爵,诸位可真是大方。
不知道的还以为南诏王有什么功劳。
叶敛的目光落在几名谏官身上,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是圣贤书读多了,将脑子都读傻了不成。
这都是谁的人,领走!叶敛简直要气笑了。
难不成要时不时试探他一下,看看他是不是傻不成。
徐尚只觉得自己无妄之灾,想要仰天长啸。
他做错了什么,要给下属收拾烂摊子,关键还不是他一派的。
但谁让他是御史中丞。
微臣管教无方,陛下恕罪。徐尚请罪道,努力咬着后槽牙。
直面圣上雷霆之怒的朝臣,忍不住心中骂人。
首辅尚书都没说话,就显着你了。
身旁的官员都不着痕迹地远离了这些谏官。
脑子不好使可是能传染的。
风暴中心的几名谏官两股战战,将希望寄托在前方的徐大人身上。
他们只想出个风头而已,没想惹怒陛下。
何况他们觉得自己说得也没错,南诏都亡了,陛下何必咄咄逼人。
历朝历代都要优待俘虏的,他们是为陛下的名声着想。
徐尚若是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估计会气吐血。
不怕傻的,不怕蠢的,就怕自以为聪明的。
也不看当今圣上需不需要这点名声。
徐大人挑人的时候眼睛还要放亮点。叶敛嫌弃地说道,别什么人谏院都收。
不过念在文人相轻,谏院更是难管的份上,叶敛没多难为他。
徐尚起身忍不住苦笑,陛下在质疑他的识人之明。
一旦在圣上心中留下识人不清的印象,想改变就难之又难。
徐尚心中发了狠。
别说一个书院抱团,就是崔翰本人在,他都要好好掰扯掰扯。
朕心意已决,南诏王斩首,南诏旧臣交大理寺审查,无罪者释放,有罪者依律处理。叶敛道。
至于你们就先别上朝了,体会一下民生疾苦。
大周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
百姓辛苦缴纳的赋税,可不是他们谋名声的途径。
徐尚率先拱手拜服,陛下圣明,攻打南诏是救民于水火,南诏王身为罪魁祸首,罪不容诛。
其余朝臣稍慢一步,同样拱手称是。
只剩殿中几人失魂落魄。
谏官清贵,位卑权重。
能上朝堂的大臣,多为四品以上。
唯有谏官例外,饶是六七品的谏官,也能出入朝堂,上弹劾皇帝,下监察百官。
谏官直达天听,所以权重。
现在圣上虽未说贬官,却直接免了这几人上朝的机会。
还背着不懂民生疾苦的帽子,今后仕途直接毁了大半。
可不是失魂落魄。
然而朝臣却没有觉得他们无辜的。
反而是对徐尚异常同情。
有知道这几人背景的,不禁暗自摇头。
不得圣心,知行书院往后怕是要没落了。消息灵通的朝臣心想。
崔翰虽然在十余年前辞官,专心教书育人。
但他所在知行书院是四大书院之一,素有小国子监之称,足见其鼎盛。
这十余年,出身知行书院的学子迈入仕途,隐隐形成一派。
大逆不道的苏家想借崔翰之手对付叶敛,未尝没有利用书院一派的想法。
只是崔翰也不是傻白甜。
受苏家邀请前来汴梁,理由用的是交流。
崔翰没有参与到苏家谋逆一事,虽然青山寺的论战败了,稍稍影响了他的声望,但没有伤筋动骨。
崔翰桃李满天下。
只要他的学生一直入朝为官,崔翰的地位便不会受到动摇。
天下学子寒窗苦读数十年,为的是货与帝王家,倚靠才学造福一方
可眼下,陛下明显不喜知行书院的风气。
知行书院能走多远就未可知了。
叶敛没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直到尽职尽责的暗卫将这些人的祖宗八代调查出来,叶敛才反应过来竟与崔翰有关。
只是看过后,叶敛便放到了一边。
但钟离熙却又提出一个主意。
春秋齐国有稷下学宫,吸引天下诸子,形成稷下学派,造就百家争鸣,圣贤频出。
朝堂门生弟子本就亲近,易形成派别党争。陛下不妨效仿稷下学宫,招贤为国取士。
叶敛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明白了钟离熙的用意。
皇后大才,解决了我的困扰。叶敛笑道。
身为皇帝,叶敛确实能用自己态度遏制理学。
但后世皇帝却不一定如此。
毕竟理学能够显达,也有自己的优点。
理学着实是控制人心、维护统治的好手段。
只要理学传承下去,就有可能重新受到重视。
这也是叶敛一直担忧的。
可断绝传承,焚书和文字狱就大可不必了,弊大于利。
叶敛的想法和钟离熙的相似,那便是不立官学,自由发展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