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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寻芳使了个眼神,夏伯便领着衆仆退下了。
裴寻芳也不着急,用一侧的铜匜净了手,又从食盘中取了一块牡丹卷,用帕子托着咬了一口,就坐那细细嚼着,看着安阳王微笑。
直将安阳王看得由淡定转为焦躁。
裴寻芳瞧着他的情绪到位了,这才慢条斯理道:“咱家刚入宫时,确实曾在先皇后跟前伺候过。那时正值皇帝满宫寻找会说洛阳话的奴才,不管太监宫女,都挑拣了往皇后娘娘宫中送,说要一解娘娘的思乡之苦。咱家便是其中之一。”
“长乐她……过得可好?”安阳王的目光变得急迫。
“一国之母,独宠六宫,世人皆道帝后情深森*晚*整*理,王爷是第一个问先皇后过得好不好的人。”
安阳王急切道:“本王要听真话。”
“事实上,咱家很少见到娘娘,在永和宫,宫人未经传召严禁踏入娘娘寝宫,而娘娘……是被禁足的。”裴寻芳道。
“什麽!”安阳王“咔嚓”捏碎了手中酒杯。
裴寻芳知道长乐郡主是他的痛处,便继续道:“嘉延帝对靠近娘娘的每一个人都很谨慎,贴身伺候的事更是他自己亲力亲为,宫人们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被赐死。”
“嘉延帝几乎住在永和宫,娘娘那时已有身孕,却要夜夜侍寝,也许在他人眼里是求都求不来的荣宠,可咱家并不认为这叫过得好。”
“永和宫夜夜灯火通明,数不尽的珍奇异宝、美食珍馐往里头送,却从未见娘娘笑过。”
“咱家那时年纪小,不懂大人的悲喜,如今回头看,当年娘娘活下去的信念,大约就是腹中的孩子。”
“娘娘一个人的时候,都在为小公子缝制小衣服小帽子,从一岁到十八岁,春夏秋冬,她估算着不同年龄的公子的身量,还将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叫到跟前做参考,她说君子正其衣冠,不论身处何境都应衣冠齐整,堂堂正正活着,这是齐人之礼……”
“只可惜,那些衣裳公子一件都未曾穿上。”
“长乐究竟怎麽死的?”安阳王的声音在抖。
“此事咱家也只知其一。”
“说!”
裴寻芳转动着指上的臣韘,长乐郡主的死,关系到那道“去子留母”的密令,关系到季清川亲生父亲的身份,兹事体大,不可不揭露,也不可全盘揭露。
出于私心,裴寻芳想让安阳王知道季清川的真实身份。
只要季清川不是李氏血脉,安阳王就没有理由强拽着苏陌不放。
可裴寻芳要的是苏陌全身而退,此时时机尚未成熟。
“那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皇帝唯一一次允许皇后娘娘出宫。”
“宫人及禁卫军派了无数,我身份低,在后头候着。祭礼只到一半,前头便乱起来了,说是皇后娘娘动了胎气,怕是兇险。我察觉事情不对,传信的人都被截走了,太医迟迟不来。我个子小,趁乱混到了前头,才发现娘娘身边的宫人均已被杀,一路都是尸体,我沿着血迹在芦苇中找到了娘娘,她浑身是血,将宫装铺在地上,艰难地想要用衣裳包裹住刚刚出生的婴儿。”
“娘娘认出了我,她哭着说有人要杀公子,她让我抱着公子快逃,她让我发誓会永远守护公子。”
“果真是一场蓄意谋杀!”安阳王一拳砸在栏杆上,气得脸色发紫。
“娘娘应该也早已料到,她抱了必死之心。她将一枚护身符戴在小公子身上,让我带他离开帝城,回长安,回洛阳,告诉他他的母亲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了长安。”
裴寻芳于袖中紧紧扣住指上的臣韘。
那是她再也回不去的故土。
安阳王的手在抖。
时隔多年,他终于意识到,灭齐,对长乐来说意味着什麽。
过去,他年轻气盛,站在胜利者的角度,从未理解“亡国人”三字的悲苦。
“这些年,你为何不发声?”安阳王将雷霆之怒转向裴寻芳,怒斥道,“长乐将清川托付给你,你又是怎麽做的?好一个貍猫换太子,跟你有没有关系?!!”
这一声吼,将栖息在莲叶底下的鱼儿吓得四下逃窜。
更让园外远远守着的人都吓了一跳。
裴寻芳知道这事是越不过去的槛,迟早会有这一遭。
自从遇见苏陌,裴寻芳没有一刻不在悔恨。
他一遍一遍回忆当时的情景,为什麽没能守住公子!为什麽!
即便是这个世界的裴寻芳,情况依然没有改变。
命运就像既定的齿轮一样,推着他们按照轨迹往前走。
可裴寻芳不会认命。
“是咱家无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