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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漫长,裴寻芳根本没法入睡。
远处梆子敲响三声的时候,苏陌忽的翻转侧身过来,钻进裴寻芳怀里,寻找着舒服的姿势,他迷迷糊糊说着:“为何……不入宫?”
他的声音很含糊,甚至不森*晚*整*理太清晰,裴寻芳不知他是醒了还是没醒。
裴寻芳轻拍着他的背,只觉一切皆如梦幻一般,他自言自语道:“咱家总是做噩梦。”
“我梦见公子一身是伤,哭着跑上宫墙。那宫墙太高了,地面太冷,公子飞身跳了下去,像一只破碎的纸鸢,跌落在朱红宫墙下,白梨覆了你满身,美得像一幅画……我手中的线断了,我没能抓住你……”
“我很害怕,苏陌,我怕我抓不住你。”
“我怕我像过去一样,没能抓住你。”裴寻芳的声音很低,自顾自说道。
“我曾经不敬神佛,不信命运,我厌恶宿命论,可是后来,我跪在天宁寺门前,只为请求吉空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何曾屈服过天命?可你却说,你我之间隔着万丈深渊,有违天道。天道是什麽?”
“为何我从始至终都像一个被命运摆布的木偶?”裴寻芳痛苦极了,“为何我拼尽全力也无法留下你?为何你不能多给我一次机会?苏陌,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可你答应我的事,何时兑现?”
“滴答”一声。
墙角的滴漏,一滴水落入受水壶中。
“为何不入宫?因为我害怕。”裴寻芳道,“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过去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我常常想,当年我若没有亲自将公子迎入宫中,会不会我们的结局会变得不一样?”
黑暗中,裴寻芳眼中闪着水光。
多年前,裴寻芳亲迎苏陌入宫的那一幕犹在眼前。
那一日,轰动帝城的伶人太子正式受封入宫。
帝城长街旌旗飞扬,百姓夹道围观,裴寻芳亲率仪仗一路护送。
一名瞎眼醉鬼一屁股坐在路中央,拦了去路,指着仪仗疯言疯语道:“此门入不得,入不得呀!”
护卫要举弓射杀那胡说八道的醉鬼,可百姓太多,那人像跳蚤一般在仪仗队伍中横沖直撞。
苏陌叫停他们,掀帘问那醉鬼:“为何入不得?”
围观的百姓看直了眼。
醉鬼龇着满口烂牙,大声唱道:“伶人入明堂,乱了天道!”
苏陌面色不惊,又问:“入了当如何?”
醉鬼指着那朱红宫墙,笑得诡异:“巍巍宫墙,会要了卿卿性命。”
衆人闻之色变。
苏陌却笑了,他袖子一挥:“赏!”
醉鬼喜笑颜开,伸着双手去接银子,却忽听“唰”的一声,顿时血溅当场。
那颗笑着的、髒兮兮的头颅和着血泥,滚到了马车前。
裴寻芳骑在高高的黑骏马上,道:“此人妖言惑衆,沖撞太子殿下,罪不容诛。”
苏陌兴意阑珊看了他一眼,甩帘入了马车。
裴寻芳被那眼神刺到,弃马跟着钻了进去。
“我不过觉得此人好玩,掌印为何要杀他?”苏陌冷声道。
“此人冒犯了殿下。”裴寻芳道。
苏陌背过身:“我并不介意。”
“咱家介意。”
裴寻芳提步靠近:“殿下今时不同往日,一朝入宫,便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不再是任人觊觎的伶人。往后大权在握,殿下当杀伐决断,不可有妇人之仁,殿下应当早日习惯。”
他说着,手已摸入苏陌里袖内,轻捏指尖哄道:“往后这等事,咱家会为殿下处理,不髒殿下的手。”瞧苏陌面色苍白,又问,“吓着殿下了?”
苏陌不清不淡推开他,眼中尽是凉薄:“既然身份不同了,掌印也该知分寸。刀是刀,人是人,交易归交易,希望掌印分得清。祝你我合作愉快。”
烛火哔啵炸响一下。
裴寻芳在黑夜中抱紧苏陌。
那疯子一语成谶。
苏陌没能活着走出那道宫墙。
裴寻芳害怕。
他害怕历史会重演。
他曾隐约察觉有一股力量在一点一点蚕食着苏陌,将苏陌越推越远,直至拉进深渊,吞噬殆尽,可他像个傻子一样后知后觉,无能为力。
是不是远离皇宫就可避免一切?
如果是,那麽裴寻芳不会再允许苏陌走进那道宫墙。
翌日,天晴。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潮湿的土地呼呼冒起了热气。
夏天促不及防便来了。
都日上三竿了,四爷与季公子还未醒来。
夏伯支着耳朵在门外候着,也没胆量敲门问问。
苏陌这一觉睡得太沉了,梦都没有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