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江潭落的活动范围,一直限于书案和床铺这一小块,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他从前没有离开过鲛人海,不曾化出双腿,更不会走路。
鲛人也不愿让人发现。
他咬牙用手撑着书案,慢慢地向不远处的书架挪去。
嘶习惯了鱼尾的少年,走起路来膝盖总不自觉的打弯。刚开始尝试站立时,江潭落摔了不知道多少次。不但胳膊上一片青肿,腿上的伤口也裂了开来。但这点痛对江潭落来说算不了什么,他并不在意。
今天他几次差点摔倒,最后又用桌案稳住身形,废了半天功夫终于走到了书架边。
江潭落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眼前的木架。可还没等指尖碰到那东西,忽然有人出现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腕,代替了书架。
圣尊大人?!他被吓了一跳。
嗯,这排书架没有固定。郁照尘轻轻推了它一下,对江潭落说。
果然,书架摇晃了起来。
江潭落不由后怕,多亏了圣尊,不然自己就要和书架一起砸在地上了。不过圣尊怎么忽然到这儿来了?
郁照尘从来都知道,眼前的少年并不让人省心。
身为不祥之物江潭落生来便被天道注视,哪怕天帝也不能无故带他离开鲛人海。
江潭落住进冷宫后,郁照尘便以神识看向鲛人海,确认少年的生活的环境是否安全。没想这时郁照尘发现江潭落和自己想的很不一样。
他每每被人欺负,都要还回去,哪怕还的时候又会受更重的伤也乐此不疲。
于是原本只想看一两次,确认他安全就好的郁照尘,只能闲下来便向海底看一眼,以防鲛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出意外。
上次潮生花宴上,他突然出手相助便是因此。
一来二去,竟成习惯。
郁照尘本以为自己已经将鲛人带上了仙庭,从此就不会隔三差五再看他。
但万万没有想到,刚才他还是习惯性地将神识落到了偏殿,好巧不巧看到了江潭落差点摔倒的这一幕。
别着急,一点点的来,从站立开始。
对江潭落来说,暴露弱点是一件危险的事,久而久之他变得格外要强。哪怕被人打个半死,也要装作没什么事。
但这一刻他犹豫了一下,竟也一点点地反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郁照尘侧身将少年带离书架,于此同时,他的余光不由越过鲛人的肩头,落在了满桌的宣纸上。
江潭落描帖不久,字虽然仍说不上好看,但经过一次次练习,原本松散的结构,已经逐渐规整了起来。
重点是他随手记下的东西,竟然比郁照尘想象的深江潭落在学习符箓之术,且已经入了门。
除此之外郁照尘还看到:飞光殿的侧殿,本和正殿一样空空荡荡,但现在角角落落都被江潭落放上了小玩意。
花盆中栽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灵草、小碗里游动的金鱼和窗前的鲛纱,恍惚间令郁照尘以为自己去了凡世,或是海底的潋水宫。
断绝一切生机的昆仑之巅,似乎都温柔了一点。
等他们面对面站稳,江潭落才发觉郁照尘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他身形清瘦挺拔,可只用一只手,就将自己稳稳地抬了起来。
先试着双腿用力,站稳,明明是公务无数的天帝,郁照尘却扔下了手头的事,耐心教一个鲛人走路,来,慢慢把重心向后移,站稳之后我再松手。
第一次离开书案,江潭落下意识靠郁照尘很近。近到他不敢眨眼,生怕睫毛扫到郁照尘的脖颈。
试着抬手,别担心,我不会离开的。郁照尘的声音,如春日方才解冻的山涧小溪般清润、微冷。
两人离得极近,骨骼传来的声响又与耳道的声音融合了起来。
郁照尘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
像是一段咒语,蛊惑着江潭落慢慢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
一息。
两息。
江潭落站了整整三息,才回握对方的手腕。
圣尊,我刚才没扶任何东西,自己站起来了!他眼眸忽然一亮,兴奋地分享道。
对,郁照尘也笑着说,多试几次。语毕,轻轻地摸了摸鲛人的头。
好!江潭落忍不住激动地说,我觉得自己今天就能学会了。
还要再等等,循序渐进,郁照尘耐心道,最快也要五六日。
他有些不服气:圣尊怎么知道?
少年的问题有一点幼稚,但郁照尘还是认真想了一下:书愁出生时,正逢仙庭大劫,上任天帝与帝后羽化,他被带到我身边照管。作为哥哥,我曾看过他学步。
千年前,天帝突然死在了仙庭,瞬间神魂具散。不只是他,仙庭有足足一半人都是如此。
直至今日,当年发生了什么依旧是个迷。一提起仙庭大劫众仙莫不惶恐难安、噤若寒蝉。
江潭落虽在读三界史书,可还没看到这一段,因此下意识忽略了那四个字,更忽略了郁照尘轻松的语气。
好吧少年小声念叨道。
江潭落不由抿了抿唇。
按理来说自己只是个普通鲛人,甚至不祥之物,是不配与书愁圣君相提并论的,但听到郁照尘刚才那句话,江潭落就是失落。
郁照尘看到,少年忽然蔫了下来,没有了刚才的热情。
仙庭里的人总是隐藏着情绪,但江潭落却恨不得将什么都写在脸上。
这样的他让郁照尘感到有些新奇。
怎么了?他半开玩笑道,对我还有什么不敢问的吗?
郁照尘这句话,忽然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很近。
江潭落的思绪被打断,郁照尘刚才那句话,又一次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上任天帝还有帝后
鲛人下意识握紧了郁照尘的手,轻抬眼眸有些忐忑地看向对方。
那条长且漂亮的上目线下,潮生花般透亮的眼眸里只印着郁照尘一个人。
圣尊,您为什么没有帝后呢?
郁照尘没想到,江潭落最终问出的竟是这句话。
他沉默片刻,就在江潭落以为,郁照尘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却见对方笑了下笑垂眸道:因为我还没有遇见心动的人。
缘分不到,等下去也无妨,郁照尘扶着少年坐了下来,我只会因爱一个人而与他在一起,绝不会因需要一位帝后而结契。
最后郁照尘轻抚着鲛人的长发说:再说,我是天帝,理应一切以三界为先。
应该是一切以毁灭三界为先吧。
郁照尘的神情格外认真,认真到要不是江潭落看过《浊铩》,知道反派**oss唯爱奋斗,直到灭世事业取得圆满成功,都没谈过恋爱的话,还真以为对方在认真聊感情。
在黑暗中长大的少年,格外向往伟光正与真爱他可实在是太吃郁照尘这一套了!
潭落怎么好奇这个?见少年一直不说话,郁照尘突然反客为主,半开玩笑道,难道是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的人?
江潭落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郁照尘的话让他一阵措手不及。
也不知怎么了,少年的心跳忽然加快,手指也不受控制的紧张发麻,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没,没有怎么会!
也是,你还小。
江潭落想反驳自己不小了,但转念却想到天帝比自己大数千岁,且寿数无尽。而没有灵根的鲛人,撑死只能活二百余岁,更别说自己还失去了鲛珠。
他从不后悔把鲛珠给郁照尘,但现在心却狠狠一坠,神情也沮丧了下来。
见少年把不开心三个字写在脸上,郁照尘停顿片刻,忽然从芥子空间里拿出一面水镜:这面镜子可以看向海底,你若憋闷,就拿出来玩玩吧。
圣尊要将水镜送给我?他不确定的问。
对,往后它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