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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真错愕着,脸上流露的同情让我下意识想要远离,我讨厌被谁悲悯,也讨厌被施舍任何情绪,那样会让我像一个乞丐,跪在大街上乞讨,也会让我在每个硬币里失去自我和意识。

我爸坐牢这事他知道,这是他未去城中前的故事。那天我坐在院里洗衣服,蒋真搬着凳子,手里捧一本书。

他念着文章,我的头就靠在他的肩膀上,无动于衷地看着屋里的霍乱,当时八岁的我并不知道我以后会经历什麽,我只觉得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

几个高大的身影架着我爸从屋里出来,我妈哭哭啼啼地踉跄着,还是跟在后面走了。

院子外边聚集了叽叽喳喳的左邻右舍,他们嘴皮子动的飞快,像草叶上的蜘蛛结下的网。

我不知道,当警车从村口飞速驶出时,我家的事情会顺着这张蜘蛛网传多远。

这时蒋真站起来,而我刚好要倒掉洗衣盆里的髒水,我端着盆子,走到院门口,泼向人群,浩大的污水瀑布沖烂这张密络的网线。

蒋真在我身后说:“你看上去没什麽感受。”

我:“我不知道他们怎麽了。”

“你爸在工厂失手杀人了,他们要把你爸抓走。”

我端着盆的手腕一顿,擡起头问他:“那我以后是不是见不到他了?”

我看到蒋真想说些什麽,而他的母亲却已经来到了我家门口,她躲开四散的人群,拽住讲真的手腕。

当她看到我时,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悲悯,我知道她在施舍我,于是我转身跑回屋里,禁闭大门了。

而蒋真偏偏遗传了他妈爱施舍的毛病,当他把我从潺潺的溪水里拽出来,推到火车里时,我的恐慌远远比愤怒要沉重。

他想让我继续上学,急切的心比火车轮胎转动的速度快,而当我两个月就被校长从学校里赶出来时,他又有点心灰意冷了。

蒋真工作繁忙,从他眼底的乌青里能看出来——当然不完全是我的杰作,在我到这来之前他就拥有这些,他这个人,从来没有完整的睡眠,或者是完整的节假日。

他比我大八岁,被年轮磨灭了一切蓬勃的朝气感,他坐在沙发上,我觉得他低下头就会睡着了。

他仰在床上,给我一种一潭死水湖瘫在被子里的错觉。

他被柔软的床垫包裹着,或者温暖的羽绒服,当他发现我的作息完全是跟他对着干后,他意识到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于是当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蒋真把我的小包行李收拾好塞进后备箱,而我就兴高采烈地爬上他的车。

窗外的树木连成一片向后倒退着,扭曲、模糊,向我伸出翠绿的枝桠,沖着我招手。

或者它们知道我要走了,就争先恐后地排队向我告别——蒋真要把我送回禾三沟了。

我一路上跟蒋真有说有笑,但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自言自语,我喜欢蒋真,喜欢他开着车把我送回禾三沟的模样,他卷起的袖子,衣袖下有一只精壮的手臂。

我趁他停车中途休息时揽住他的手腕,他过分地冷静让我迷茫,当我们重逢的时候我还衣不遮体地被别人揽在怀里。

而他从未厌恶我,他的宽容就显而易见地让我无地自容了。

而当我终于满怀期待的下车时,我嘴角的笑容僵在脸上。

眼前昏暗的教学楼融进周围雾蒙蒙的建筑中,除外,空蕩蕩的一片,显得它们如此突兀。

“你必须要把学历混高一点。”蒋真警告我。

他想让我继续念书的愿望已经达到巅峰了,于是当他带我来到这所职业学校来,我已经没办法太过意外。

我早在出门前内心就闪过一丝顾虑:或许他不会真的把我送回禾三沟,那他还能带我去哪呢?

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水落石出了。

我皱起眉头,厌倦地回头看他一眼。

我讨厌这个爱施舍我一切的蒋真。他让我生命中固定走向灭亡的铁轨被一场大雨沖毁。

在他未出现之前,我打算去附近的工厂干活。

我包好的行李还立在夏殷磊家里的角落——我一直住在夏殷磊家里,自打我妈逃跑后我丢失了一切。

蒋真想铁了心洗净我身上的淤泥,一想到这我就没由来的痛恨他。

包裹我骨骼的髒血是不会被沖洗的,因为我的皮肤早已彻底地固化成了它们的保护伞。

我就这麽站在校门口前,望着下摇去的车窗,等蒋真摇下车窗不耐烦地挥手赶走我时,我扑过去问他:“你什麽意思?”

“我家不养废人。”

“那你为什麽不把我送回去?”

“你以后会懂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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