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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梦西连忙折好椅子,不能淋雨的东西全部收进车内。游叙拔掉地上的固定杆,大风会把遮阳棚吹烂。
他们分头收拾完,躲进帐 篷。
帐 篷故意没拉拉链,拉上太闷。雨斜斜打进来,游叙脱下外套,撑在两人头顶。
谈梦西抱住膝盖,坐在他外套的庇护下,额前的头发拧成缕状,湿漉漉地滴水。
他们的身体没有接触,保持平静又客气的距离。
乌云压着山,湖面暗成一大片沉沉的黑,水花沸腾似的飞溅。雷声轰鸣,也有闪电,照亮留在桌上的野花。
脆弱纤细的花枝遭风雨摧残,折断,垂下脑袋。
暴雨来得快,世界瞬间喧嚣,山林在狂风中弯腰呼啸,锅碗被雨水“砰砰”敲打,帐 篷呼啦作响。
谈梦西痴痴地看着外面,“我说过我很喜欢暴雨天吗?”
“说过。”游叙说。
“那我再说一遍。”
“好。”
“在暴雨天,我会觉得自己很渺小。渺小的人类,躲在坚固的水泥房子里,被窝里,很有安全感。”
谈梦西抱住自己的膝盖,感受这份安全和轻松,渺小的人类,不用顾忌太多。
游叙说:“暴雨天倒让我想起一件事。”
“嗯?”
“我们独立出来的第二年,客流量大,我们租了仓库,也是我们正式分开干活的第一年。那天,雨特别大,天特别黑,下午两点像晚上九点,你发信息跟我说,诊所没人。”
游叙说到这里,不禁看向谈梦西。谈梦西脸上有太多雨水,浓密的睫毛也没有幸免,一撮撮垂下,看起来极其温顺。
他挑起眉毛,用目光问:记得吗?
谈梦西抿起嘴唇,用手背揩去额角的雨水,顺势捂住半张烧红的脸,“记得。”
那个暴雨天,谈梦西跑进仓库,二话不说把游叙拉进放杂物的小房间。
装修仓库留下不少木板和硬纸壳,错乱地铺在地上。
他发病了似的,抵住游叙的嘴狂吻,手往下一伸,解开游叙的皮带。游叙顺着他热情的力道,仰倒在木板和硬纸壳上,又扬起上半身抱他。他急急忙忙脱去一条裤腿,身上还穿着诊所的工作服白大褂,张腿跪坐上去,裤子皮鞋和袜子蹭一地的灰。
轰鸣的雷雨声里,他拥住游叙的头,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想你……”
小房间昏暗,游叙看不清他的表情,身行力践地用力安抚他,只是白天分开而已。
完事后,小房间不仅杂乱,气味也让人害臊。
他们抽了根烟,谈梦西忍着不适回了诊所,游叙留下来清理现场。
帐篷外的雨势渐小,世界越来越安静。
“你少有那么热情疯狂的一面。”游叙看向湖面,喉结滚动几下,“后来,你不来了,我来诊所找你,你也很平常,忙这忙那,跟我聊聊天,抱一下,好像不会再想我想成那样。”
谈梦西稍微想了想,“也会想你,只是后来诊所忙了,闲的时候只想坐一会儿,不想动,也不想说话,默认把想留在心里是正常的,养成了习惯。”
这个习惯不好,游叙在心里失落地说。诊所忙了,正因为他的运营得当,他忽然觉得自己挺活该。
雨停了。
像有人把天空和山林摁下静音,周遭没了一丝动静,剩下他们,只有他们。
游叙放下外套,拿出半空的烟盒,自己先拿出一根,再递给谈梦西。
谈梦西伸手接下。
游叙润了润唇,“我没有跟瑜伽教练聊什么不该有的内容。”
谈梦西的动作一顿,缓缓抽出一根,低头咬进嘴里。
“他是卖课的,对每个人都很热情。他把那附近好吃好玩的跟我说了,我回了些有的没的,不带任何暧昧性质的话,他看出我不会买课,没跟我继续说。”游叙忽然能理解谈梦西上次不受控制的狂笑,抹了把冰冷发僵的脸颊,“嗤”一下笑出来。
他复仇成功了,又有什么意义?
复仇会推动引发更多的流血事件。
当对自己做过的事感到绝望,又不能逆转时间,把过去的自己杀了。只好无助地站在第三人称视角,笑自己愚蠢,幼稚,冲动,怎么会犯下这样简单的大错。
“我把聊天记录删了,故意跟你怄气,假装我也可以削弱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我想刺激你,逼你重视我。”他笑着吸了口烟,眼睛眨得用力,像被烟熏着,泛一圈红,“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要你相信我。”
他的贪婪不改,一直很明显,给了谈梦西什么,必然向谈梦西要回一点什么。
谈梦西仰起头,吐出一个烟圈,“我相信。”
“我没有说谎。”
“我相信。”
“为什么?”
“那时候,我确实生气,还试探过你,你表现得不像有别人。”谈梦西的目光平静,沙哑的声音无比清晰,“说出来挺搞笑,我有种盲目的自信,我知道你爱我,回别人几句私信,又怎么了。”
游叙怔住。
谈梦西还在吐着烟圈,好玩似的。
游叙别开了脸,哪是烟熏着眼睛,不明意义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淌满整个眼眶。
一个丑陋的灵魂,已经得到了宽恕,在他认罪之前。
说不清悲伤,还是满足。
“刷”的一声,谈梦西打开帐 篷的顶部天窗,帐 篷内涌入黯淡的光,还有雨水味的湿润空气。
正方形的透明天窗内,灰黑的天,乌云边飘荡边消散。
游叙偷偷擦干净脸,没有泪了,对谈梦西温和地笑:“隔了这么多年,我说出来了,你有什么感觉?”
谈梦西也抬起脸,面向天窗。
淡淡的光线,自上往下打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的面部线条。他的目光放空,无心看天窗里的风景,认真思考问题,看起来温柔又冷漠。
谈梦西思考得越久,游叙越装不了平静,自虐似的期待谈梦西的答案到来。
释然,仿佛意味告别过去,走向新的人生;不释然,等于“不相信”,怎么选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不止眉眼和情绪焦躁,全身的细胞好像着了火,呼吸急促:“希望我马上滚蛋,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我以为会释然,原谅,或得到救赎。”谈梦西有了动作,轻轻摇头,“没什么感觉。”
什么也没有。
好像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我有。”游叙咽口唾沫,天窗在他眼前旋转,散开,“我头晕。”
谈梦西盯他看了半晌,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半夜又下了雨。
游叙躺在帐篷里,毛毯和羽绒服盖在身上,依旧瑟瑟发抖。谈梦西在帐篷外面忙些什么,噼里啪啦翻东西,动静不小。
不知道过了多久,游叙昏昏沉沉的,对时间失去概念,雨好像又停了。
谈梦西钻进来,拿了条热腾腾的毛巾,“我烧了水。”
游叙有气无力地睁眼,“怎么烧的?”
“后备箱有个折叠水箱,我拿它接了半箱雨水,用咖啡壶烧的。”
谈梦西脱掉他的上衣,声音忽远忽近。叫他抬手,他抬手,叫他翻个身,他翻身。压力导致的神经性皮炎也严重了,在他的双臂内侧发展成两块对称的深红色,还无意识抓破了表皮。
全身用热毛巾擦过一遍,胳膊涂上冰凉的药膏,舒服多了,他几乎要睡着。
又是拉拉链的动静,他撑起沉重的眼皮,望向谈梦西,眼白烧得全是血丝,“不要走。”
谈梦西不止回头,回到他身边,“我不走。”
“别出去。”
“怕我丢下你?”
游叙摇头,“外面太黑,你一个人不要乱走。”
谈梦西端详着他,抬手把他的枕头垫高些,又揉了下他的肩膀,让他安心,“我不走,我去车里拿药。”
游叙短暂地闭上眼睛,睁开,谈梦西在往他嘴里塞维生素片。谈梦西的手在他眼前晃,手背摔出的淤血正在消退,扩散,掌心一层浅浅的红色伤疤。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