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熙帝站在丹犀之上,怒极反笑道:好!都是朕的好臣子啊。
说罢,拂袖转身离去。一溜儿出了奉天殿,径直进了西暖阁,悄声嘱咐张秉德道:秘宣温栎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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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值房内,大理石屏风隔出的内间里,司礼监掌印刘琏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地捻弄手中的菩提珠。不远处靠近窗棂的翘头书案旁,云喜抄写着《地藏菩萨本愿经》。
是时,忉利天,雨无量香华,天衣珠璎,供养释迦牟尼佛,及地藏菩萨已一切众会,俱复瞻礼,合掌而退。待他端端正正地把经文抄写完毕,才放下湖笔,起身朝刘琏走去。
挨着刘链身旁的另一张太师椅坐下,云喜说道:陛下命我去谭拓寺敬香祈福。
刘琏半睁着眼问:何时动身?
明日一早。
也好。刘琏又道,朝堂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陛下不发话,任那些言官吵翻了天也无济于事。
云喜默了默,突然说:那首诗,是陛下题的。
刘琏猛地睁大眼睛:多行不义必自毙,靖国公府,气数已尽。
第二十章
慈宁宫,一大早儿,太后梳洗打扮之后,正准备用早膳。
一名宫女添了杯牛乳正要端给太后,忽听得一阵雷鸣似的鼓声传来,越来越急促,吓得她一哆嗦,杯子失手掉在地上,牛乳溅出来弄脏了脚下新换的宫毯。
宫女急忙跪下来赔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太后倒也未责怪她,只是看向身边的头等宫女菀姑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出去看看。
菀姑姑领了旨意往外走,太后吩咐跪在地上的宫女:起来吧,把秽物收拾收拾。
没过一会儿,菀姑姑急匆匆回来禀告:启禀娘娘,是六科廊那些言官在皇极门外敲响了登闻鼓。
啊?太后震惊道:这鼓自太宗皇帝创立,有好多年不曾响过了。今日这是怎么一回事?
奴婢也不知。
去,去西暖阁问问皇上是怎么回事?
是。菀姑姑领了旨意往外走,不到一炷香又回来了,娘娘,陛下来了。
请陛下进来。太后端坐在罗汉床上说道。
正熙帝穿着云龙朝服,只把头顶的冕冠摘了,换成了翼善冠。
太后瞧着正熙帝这一身打扮,心里突突直跳,却还是待他请过安后,问道:哀家刚才听到登闻鼓响,不知那些朝臣是为了什么事?
正熙帝坐在罗汉床的另一头,从袖口掏出一道折子来,想要递给太后:是给事中温栎带头弹劾靖国公结党营私,构陷沈葆,纵容豪仆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等十大罪状。
太后听了,却并没有伸手接那折子,只是把修长的眉头蹙成一团,递这种折子,也要敲登闻鼓,那些个言官当真一点规矩都没有。
正熙帝面露难色,叹了口气说:谁说不是呢,可六科廊是祖宗定下的规矩,特意把值房设在午门作以警示,连儿子都要礼让三分。
既然如此,皇上就不要理他们了。
正熙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登闻鼓一响,连皇城外的棋盘街都能听到,天下百姓都知道了,儿子岂能不做决断。
太后紧抓着手中的绣帕,问道:决断?皇上要如何决断?
正熙帝回道:自然是由三科会审,查证清楚,依律而处。
太后幽幽地望着不远处熏炉里升起的袅袅烟雾,回忆似地说:哀家想起了先帝在位时的那些日子。那时候大皇子二皇子母族势大,二人争端不断,他们的母妃在后宫中亦是骄扈不已。哀家日日如履薄冰,生怕遭到她们的妒忌,招来灾祸。多亏了你舅舅在前朝周旋,才让哀家和你在宫中有一席之地。就连皇上你登极,你舅舅也是有从龙之功的,难道这些皇上都忘记了吗?
朕没有忘记。正熙帝丝毫不为所动,正是因为朕从未忘记,所以朕给他封爵赐田,让他的女儿进宫封妃。朕明知道是沈葆写文讽刺靖国公恶行,招来靖国公的忌恨,才构陷沈葆诽谤上意,却还是下旨抄了沈氏的家,朕如此纵容还不够吗?
太后听到沈葆二字,禁不住脱口而出:皇上你要为了一个阉宦,去惩处你的舅舅?
母后!正熙帝拂袖而起,怒气满面道:母后可知,靖国公重阳夜宴,朝中官员到之者十有八九,靖国公如此明目张胆地结交大臣,是想要学王莽吗?
太后听到此言,身子不禁一软,险些昏倒。她没有想到陛下对靖国公的猜忌如此之深,手中的绣帕飘落在脚踏上,忍不住抽泣起来。
正熙帝丝毫不为所动,说道:母后往后还是多多念经祈福,少操心些前朝政事罢。
第二十一章
锦嫔坐在罗汉榻上,伸出双手,望着十指指甲上敷着的丹蔻。
曹照弓着身子,拿着一柄绢丝团扇,小心地扇着。
锦嫔问道:圣旨如何说?
曹照回答:削爵,抄家,嫡世子代父流放三千里。景妃降为贵人,移居内安乐堂。
锦嫔听着,听到最后一句,不禁微笑起来:好!那云喜有无升迁?
曹照摇头:没有,不过陛下为沈葆平反冤狱,下旨重印《牧溪文集》。
嗯。锦嫔抬头看着自己愈染愈红的手指甲,琢磨了一会儿,重印文集这事是交给了礼部还是司礼监?
是司礼监。云喜乃沈葆之子,重印自己父亲的遗世之作也在情理之中。
哈?锦嫔抬起薄薄的眼皮乜了一眼,曹公公也觉得儿子刻印父亲的文集是天经地义?
曹照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锦嫔从罗汉榻上站起来,踱着步说:曹公公你要知道,人心似水啊!那些食古不化的言官们拿着朱程理学,自以为掌握了天理,看谁都低人一等,从来都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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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经厂刻印坊内。
云喜对着满屋子的青袍宦官吩咐道:这是万岁爷交待下的差事,要刻印《牧溪文集》一万册。大家伙儿都仔细些,不要错印漏印,宣纸要用陈清款,不要用白笺
他仔仔细细地把刻印中每个环节该想到的事都嘱咐了一遍。
刻印坊的掌事点头哈腰地保证道:爷爷放心,奴才们绝对干好这差使,不教爷爷烦心。
云喜高兴地点点头,不放心地说:这事万岁爷交给我了,我会时时盯着,一定得把这事儿办得尽善尽美。
掌事恭维道:爷爷如今是万岁爷眼前儿的红人,您的差事奴才们怎么敢不尽心,保证给您办得挑不出一点儿错来,让那些拿到《牧溪文集》的人都能想起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