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陷的万丈深渊,往前是深不见底的无尽火海。
他没有办法喘息,更没有办法逃避。
他有时候也会恨岑未济给了他这一切,恨对方一步步将他架到这个位置,更恨自己被对方玩弄于鼓掌间,恨透了对方将一个又一个对手送到了他的面前,恨极了对方毫不掩饰的利用和提防。
这些恨意里又不知道掺杂了几分爱,这些复杂的情绪无时无刻不在他心里搅拌,让他心绪难宁,让他爱恨交加。
更让他疲惫不堪,心灰意冷。
伤心到了极致只剩下一种癫狂的愤慨,就像是余烬中的最后一丝火苗。
他起身,看着岑未济,说出自己最后的底线,“儿臣身边之人,乃是儿臣的底线,他们若是再敢拿儿臣身边之人的性命来试探,就休怪儿臣将这池子污秽彻底搅个天翻地覆!”
岑未济自然知道,这是太子的警告之语。
看着少年人眼中的逐渐升起的凛冽和冷光,岑未济心里逐渐升起了一股兴奋之感。
就像是孤寂寻觅了一生。
终于在平川风雪之间寻到棋逢对手的剑客一般。
他多年前埋下的那枚棋子。
终于长大了。
他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步步紧逼般的问。
“你有斗倒李道生的底牌吗?”
“就算拿下了李道生,你有足够掌控局面的力量吗?”
“就算你平稳住了局势,于遂生和他所处的派系,是值得信任的吗?”
见岑云川沉默不语。
岑未济冷冷吐出两个字来,“天真。”
“你以为以身入局便能破局吗?”
“愚昧。”
他往前逼近一步。
岑云川不得不往后退让一步。
“君之道,国犹身也,顺物自然而心无所私,则天下理矣。”
岑云川的脚后跟挨到了水草,不得不停下来,再退一步就是冰冷的池水了。
岑未济道:“你有偏私,本心不净。”
“所以无法做到国犹身也。”
“是为假仁。”
岑云川退无可退,站在原地,看着逼近的岑未济,索性借着酒气抬升自己的气焰道:“陛下杀子如杀鸡,杀亲如宰羊,御臣如弃子,确实国犹身也,不偏不私,心如磐石,臣自是不如。”
“臣没有父亲这般冷硬的帝王心肠,臣的爱里也容不下任何阴谋诡计。”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索性鼓起勇气上前,垫起脚尖,凑近对方脖颈,将热气尽数扑入对方耳廓里去。
他刚说完。
就被岑未济直接一脚狠狠蹬入水里。
宫里的池塘本就不深,他跌入水中扑腾了几下,便靠着水性稳住了身形。
水从周身滚落。
冷得他瑟瑟发抖,被踢到的肋骨处也隐隐作痛,他伸手摸了一把脸,好不容易站直了,却看见对方转身已经离开了。
刚刚落水那一刻的心惊已经渐渐平息,他看着对方的背影只剩下凄凉。
就和这寒冬的池水一样。
太皇太后的仪仗经过,看见他站在水中,一动不动,又看看他望着的方向,她摸着下巴问:“你说什么了?气得他都动脚了?”
岑云川被侍从们从水里拉起,他慢吞吞地道:“自是些忤逆犯上的话。”
发丝已经迅速结上冰棱。
侍从们怕他冻坏了,连忙将暖炉递向他手中。
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一般,站在风里,面色虽白,但整个人却仍是一动不动。
太皇太后与他站在一处,看向巍峨宫阙。
她叹息道:“君臣父子,先是君臣,才是父子。”
她想了想又补了句,“或许,还是仇敌。”
两人并肩往宫外走去,怕他冻晕过去,便在轿撵中让出了一部分位置。
“本宫好心替你解决了北地的事,却被人当成了跟你一条船上的人。”她抱着暖炉道:“如今李道生那厮,竟连本宫也攀咬起来,说起来,皆是你的错。”
岑云川闭着眼,手脚已经冻僵了,失去了知觉,但意识还清醒着,“是不是孤的错,有关系吗?太皇太后若是觉得孤晦气,不想跟孤做一艘船上的人,随时可以翻了船,另起炉灶便是。”
“本宫是那么没有人性的家伙吗?”
他睁开眼,问:“你有吗?”
太皇太后呵呵一笑道:“有,但确实不多。”
第六十五章
正月初三。
岑未济宣布改元为“紫微”。
显然是为了压制住关于帝星不稳,北极相冲的传言。
岑云川知道,皇帝的另一层意思是,是警告他要摆正自己的君臣之位。
正月初十。
宫中历来要去宣和殿祭拜先祖。
岑云川位列岑未济之后,依礼上了香火,然后垂手立于一旁。
他忽想起几年的那个夜晚,自己被岑未济罚到宣和殿来自省。
最后还是岑未济背着自己沿着宫道慢慢走回去的。
“殿下……”他还在恍惚中,听见一旁的侍从小声叫道。
他回过神来。
侍从小心提醒道:“祭拜结束了,陛下已经走了……”
岑云川这才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果然大殿内空荡了许多。
他抬脚往外走去。
跨过门槛时,忍不住往那一晚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皇帝离开的御撵。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他自嘲一笑,朝着跟御撵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经边防换将一事,岑未济已经对他起了疑心,此次朝中重要大员任命,岑未济必然不会让他插手。
于是岑云川只能想办法,将岑未济信任的人变成自己的人。
他锁定了司阚。
借着司阚与孙烈之间的矛盾关系,岑云川通过将孙烈从京中外调方式,帮司阚保住了位置,并成功从孙烈手中诈出了司阚的把柄,而司阚则为了尽快还清岑云川人情以及保住自己地位,不得不故意抖出了西州总督和兰川总督因不和互相攻讦的事情,并推举了新人过去接任。
推举的正是左相麾下之人,此举便是为了削弱左相党在朝中的实力。
这一背后操作,怎么能逃过岑未济的眼。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小猫儿已经长成了狼崽子,已经学会了威逼利诱那一套来笼络人心。
他一边批准了司阚的举荐,另一方面动手安排了吴克昌去西北,用西北的军的力量,来稳住边防动向,将边地进一步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父子两人玩起权术来,刀光剑影,兵不血刃。
但表面上依然保持着,父慈子孝,君臣和睦。
五月初九,皇帝寿宴。
太子甚至亲手奉上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皇帝欣然接纳,并赠下回礼。
太子叩首谢恩。
可同一时间,京中京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