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孩被吊至府中最高的一颗树杈上。
“是小公子!”岑未济身边副将看了一眼,急道。
岑未济勒马,皱眉瞥了一眼,随即道:“下令攻府,一个不留。”
“可是……”副将又看了一眼那气息微弱的小孩,犹豫着。
这孩子年龄尚稚,与他自己的孩子年岁差不多大,他实在有些不忍。
“怎么?”岑未济侧过头,扫过众人,问:“有何难处?”
见大家都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岑未济回过头,直接搭弓,瞄准挂着那孩子的绳索,一箭射断绳子。
众人听着绳子断裂和重物坠地,以及那孩子微弱又很快骤断的惊呼声,纷纷惊诧。
“好啊,岑未济,连亲子都杀得如此毫不留情!果然是个没人伦纲常的畜牲!”
里面叫骂声迭起。
但外面却静地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仿佛清晰可闻。
“众位将军还有什么顾虑吗?”岑未济淡淡问。
副将一看,哪里还有话说,只能一拍马,大喊道:“随我攻入!”
岑未济浑身是血,手中握着的刀尖上,血和碎肉混着雨水滚落,他立于此身,犹如恶鬼修罗现世,于一片火光中,仰头静听里面厮杀声。
“那在当时,的确是最正确的决定,毕竟是亲子,谁都不敢第一个闯入里面,生怕日后陛下念起此事来,以杀子之仇清算了自己,所以都踌躇不前。”
“当时城内城外打成一片,忠于敌将的部属还在拼死抵抗,若不能立马拿下敌将头颅高挂城门上,战事无法立即停下,我部将的无谓牺牲也在所难免。”
“于是陛下那一箭,既打破了僵局,也摆明了立场。”
“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元平齐叹息道。
见岑云川眼皮抖动,似有泪流下,他心里也跟着如同刀割,但却不能不继续说道:“殿下,我追随陛下多年,他的性情我是了解一二的。”
“大事面前,从不乱心,从不顾情。”
“说句大不敬的话。”
“他是个好将领,也是个好君主,但并非一个好父亲啊。”
元平齐睁着一双眼,双手颤栗着手,抓住岑云川,用最低沉的声音,最凝重的语调慢慢道:“如今殿下有宠于陛下,举朝皆知,陛下春秋正盛,殿下又为强君之嗣,可想过以后?”
岑云川睁开眼,缓慢的移动着眼珠子,含糊道:“父亲,待我……极好。”
“我已不求其他。”他道。
元平齐却摇头否决道:“帝王恩宠,长存于一身者,翻遍典籍经书,古来能有几人?”
“何况陛下并非念旧惜故之人啊!”
“他日若殿下遇如八皇子之境,殿下凭何以认为自己能独得怜悯?”
“又何以自保!?”
第二十九章
岑云川与老师门口作别后,踏进了北辰宫。
一进门,便听见侍从来报:“殿下,平恩将军来了。”
“岑勿安?”一听到这个人来,岑云川原本不怏的神色,更加不快了。
进入正堂,并未见到人,岑云川侧过头。
那侍从赶紧道:“平恩将军来时并未携带拜帖,又是孤身一人来得,说有紧急私情面陈殿下,我等不敢做主,便将人请到了东阁候着。”
岑云川阴沉着脸往东阁走去。
一进门,便见此人正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腿翘到桌上,双手抱臂,懒懒看着一旁端茶倒水的婢女。
岑云川在门口站定,直接问:“何事?”
岑勿安见他来了,笑眯眯道:“殿下都不与臣先客套两句吗?”
岑云川进了屋里,接下披风,冷着一张脸道:“有事快说,无事便走,夜已深了,孤宫中从不宿客。”
岑勿安摸着下巴,对他这副拒人千里之外模样似早有预料,并不以为意,眼神从那娇滴滴的婢女盈盈寸腰上扯开后,又看向了岑云川,道:“我深夜前来,自有要事相报。”
“什么事?”岑云川皱眉问。
岑勿安却瞥了一眼屋内屋外的侍卫,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起来。
他不说话,岑云川也不说话。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先张嘴道:“我要说的事,十分机密,若是今儿从北辰宫泄了出去,恐怕我的性命不保,所以我必得保得万分周全,才能开口。”
岑云川目光凛凛的盯视他片刻,然后抬手挥退了侍卫和下人。
见人都出去了,岑勿安这才慢悠悠起身,转了一圈,走至岑云川背后,探出头,嗅了嗅,做出一副着迷模样道:“这是才从陛下那回来吗?身上一股木犀香的味儿,真好闻。”
见他这般轻佻模样,岑云川实在忍无可忍,刚要动手,便见对方一退三尺远,做出摆手状道:“勿怒,勿怒!殿下怎么这般经不起逗。”
“孤的耐心有限,你若还是不愿说,孤便送客了。”岑云川咬牙道。
岑勿安这才恢复了正形,慢慢道:“殿下可曾在半月前派人前往奉郡调查涑人此番突然南下之事?”
听到这话,岑云川的面色机警起来,寒意四起,“孤的人在你手里?”
岑勿安却继续道:“殿下为了保险起见,先后派出了两波人,一波人葬身在了奉郡赵氏手中,还有一个人却逃出生天,如今下落不明。”
“此人可叫宋省兰?”
岑云川抱臂盯着他,一双眼里已起了杀意。
岑勿安将喝空了的茶杯在桌上转了转,勾起唇角道:“殿下莫要误会,人,当然不在我这里。”
他抬起眼,看着岑云川,目光细细的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了遍,这才道:“不过,殿下想要查的东西,却实实在在在我手里。”
“什么东西?”岑云川问。
“一个……”岑勿安卖起了关子,“足以倾覆整个赵氏的东西。”
听到此处,岑云川脸上既没有喜色,也没有怒色,波澜不惊地问:“既是这么要紧东西,何不藏好了待价而沽,即可献于赵氏投诚,或送给勉王拉拢,亦或直接敬献陛下邀功,又何必找到孤门上来。”
岑勿安将杯子拿在两指间,看着上面细腻白滑的胎瓷,之间碾过,话里透出一股慵懒而散漫意味,“我想的,却只有殿下能给。”
岑云川瞬间抬起眉梢,凌厉的看过去,正好与岑勿安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对了个正着。
两人目光似电光火石,瞬息间已暗自交锋了数个回合。
“你素与梁王和岑顾亲近,孤凭何信你?”岑云川问。
“我出身梁州军,与他二人相交,实属无奈,亦是顺势而为。”他语调滑腻腻的,让人听着难受,“我虽入朝不久,却也认得当下形势,陛下亲近信任殿下,远盛他们二人,我不得不为今后所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