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座之间的挡板升起,光线隐约又暗下去了一些。
被切割的空间变得逼仄,把傅泊冬的眸光衬得很晦暗,好像她成了一个诡计多端的人。
瞿新姜却不觉得傅泊冬这样的行为有多阴险,反倒觉得对方硬撑的模样,有点脆弱。
所以你是有意参加这个订婚宴的?瞿新姜忍不住问。
傅泊冬笑了一下,我给足他面子了,也给了他反悔的机会,可他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这四个字从傅泊冬口中出来时,隐隐有种失真感。
傅泊冬把头上那压着轻纱的礼帽摘了,和褪下的那只手套放在一起,抬手很随意地捋了一下头发。
她顿了一下,慢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太过了?
瞿新姜摇头,是他先来冒犯的。
说得对。傅泊冬莫名愉悦,侧头时视线稍微往下一垂,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瞿新姜的嘴唇上。
瞿新姜进场后没怎么吃东西,连饮料也没有喝,所以唇上涂着的口红还是完完整整的。
傅泊冬会觉得,瞿新姜在向着她,在为她说话,所以心情放松又舒畅,愈发想违反合同,做一些更加亲昵的举动。
比如把瞿新姜玫瑰一样的嘴唇衔起。
瞿新姜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胆战心惊,可心里头的疙瘩还没有隐下去,反倒因为傅泊冬报复性的举动而显露一角。
她犹犹豫豫问:如果是别人,你也会这么计较吗。
怎么计较,像对付傅文启那样吗。傅泊冬问。
瞿新姜点头的幅度很小,不是那么果断。
傅泊冬别开目光,转而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想做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不是那么大方的人,你应该知道的。
瞿新姜愣住了,她确实知道,只是傅泊冬身上的光芒太亮,瑕不掩瑜,把其他零星的瑕玷全都遮掩了。
她还是会觉得傅泊冬是完美的,傅泊冬连报复都是理所当然,况且傅泊冬还做得万无一失。
傅泊冬望向窗外,以前经历过一些事,所以我也会很谨慎很计较,不是那么大度。
她一顿,很平淡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傅家的事,我四叔的女儿遭遇过绑架。
瞿新姜看见傅泊冬撘在膝上的手很紧张地捻了一下烟。
其实这件事和我脱不开关系,因为二叔起初收买了绑匪,要绑的是我,但是因为三叔从中作梗,所以我侥幸逃走了,绑匪的绑架对象成了四叔的女儿。
绑匪的事,瞿新姜此前在网页搜索中看到过,只是没想到,其中还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傅泊冬捻着烟,因为侧头望着窗外,也不知是何神情,后来奶奶知道这件事,想把手里的股份都给四叔,奶奶从小就宠爱小的,可惜四叔没有争抢的意思,他一向不太想参与进这些事情里,说服奶奶把股权给了我爸。
她很冷淡地笑了一声,二叔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也算是费尽心机,以为自己最大的对手是四叔,没想到最后被我爸将了一军。
瞿新姜了然,难怪四兄弟疏离。
傅泊冬把手里的烟都捻得变了形,四叔虽然帮了我爸,其实内心还是埋怨的,因为绑匪起初想绑的人是我,只怪三叔从中作梗。
这样的事并没有在瞿新姜身上发生过,虽然瞿漛对她疏远得像是纵容,却没有疏于保护。
瞿新姜可以想到,也许傅泊冬当初已经接触过一些什么,比如迷药之类的,只是很突然地逃过了一劫。
难怪傅泊冬从以前开始,总是那么谨慎小心,却因为太过信任世交的女儿,误喝了对方递过去的酒。
谨慎了那么多年,还是一头栽进了坑里。
瞿新姜半天没吭声,在车驶入弯道的时候,很忐忑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傅泊冬意外地回头,不知道瞿新姜怎么忽然道歉,什么?
这段时间和傅泊冬相处得太过平和,瞿新姜差点忘了当初自己惹下的事,再把这件事翻出来时,还是会惴惴不安。
当时你也很小心吧,却因为我,不小心喝了那杯加了料的酒。
这件事也是傅泊冬心里的一个槛。
傅泊冬眉头一皱,故意打散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瞿新姜身上。她不想吓着瞿新姜的,可是又觉得自己需要坦诚。
得坦诚,至少不能欺她瞒她。
沉思了片刻后,傅泊冬低着声表态,说得很慢,唯恐说错什么,我确实生气,也想过借着治病的名义让你不好过。
但现在治病这件事变了味,因为她想撕毁合同。
瞿新姜气息微滞,那现在呢?
傅泊冬很快又失去统筹大局的自信,她明明已经足够小心,可还是让瞿新姜不舒服了。
现在显然不是表明心意的好时候,在合同的遮掩下,她的解释会变得很苍白很虚假。
就这么一阵,瞿新姜心乔意怯,心里闪过许多念头。她咬了一下嘴唇,突然很想要个痛快。长时间来自各方面的箝制,让她有点绷不住了。
她的眼很快就红了,所以你不是真的想治病。
一顿,她又说:那算不算是在羞辱我呢,像对待傅文启一样,深谋远虑的要我难堪。
傅泊冬怔住了,不是,你不要这么想,我有时候确实很计较得失,但治病是真的,没有要你难堪的意思。
车上的暖气开得不算太高,甚至还有点凉。
瞿新姜浑浑噩噩地想,确实不一样,对付傅文启,傅泊冬需要有很多的准备,可对付她,却很简单。
瞿新姜的眼很快就湿润了,久违的慌张又涌上心头,把她的思绪全部捣乱。
所以你现在还记恨我吗。
没有。傅泊冬否定。
那我们现在算是什么?瞿新姜抬手挡在眼前,眼泪把袖口打湿了。
她的眼梢洇了粉,好像桃花全被捻碎,花汁溅得四处都是。
傅泊冬不知所措,在一个只需要发号施令的位置上坐太久了,她下意识想胁迫瞿新姜舍弃这种想法,但这显然很不应该。
我刚回国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你很凑巧地出现了,然后带我到岭洋,在我身上花钱,还和我签合同,我觉得你是想用钱羞辱我,我很差钱,所以接受了。
瞿新姜顿住,在把这些话说出口后,好像开了一个闸口,之前不敢宣之于口的,一时间都要呼啸而出。
我不是为了羞辱你才做这些,至少现在不是。傅泊冬的思绪被打乱。
那之前还是有报复心的,对不对?瞿新姜也不知道自己在求证什么。
不是。傅泊冬前言不搭后语。
可当时我在傅家老宅,确实做错了事情,你怎么可能不生气。瞿新姜执着在这一个点,你怎么可能不想报复我啊。
傅泊冬已经不能自圆其说了,她很想把之前说过的话一通全塞回喉咙里。
瞿新姜无声地流着眼,眼睛红得很漂亮,可她却高兴不起来,亲吻的念头也沉至谷底。
傅泊冬又有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瞿新姜呼吸有点憋闷,猛地转头打开了车窗,还企图把头探出窗外。
风一卷,她的头发都飘了出去,像打散的墨汁。
傅泊冬连忙倾了过去,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拽了回来。
一辆车从往疾驰而过,傅泊冬心惊肉跳。
瞿新姜没有回头,被风卷过的头发乱腾腾披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