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渐渐理出了些头绪,眉毛却越拧越紧。灵教团的目的大概率是与死神的神位有关,而死神的唯一性已经被黑夜女神拿到了手,将这条路堵死了。阿兹克先生作为当事人之一,自然清楚这一点,想必也不会突发奇想去挑战一位真神。
相比于拜朗帝国的处境,阿兹克先生的状态更加令他担忧。无论是战争还是活祭,都不是他所认识的阿兹克先生会采取的手段,哪怕是为了扮演需要。也许阿兹克先生的变化是因为升上了序列1,变得更加接近神但是祂又为什么会在刚刚醒来不久的时候就谋求晋升呢?还是说,他在融合灵魂的过程中就已经出现了异常,晋升为苍白皇帝只是将它们扩大了?
无论是因为什么,克莱恩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微微呼出一口气,强行将重新涌现的烦躁无力与针对那位希雅帕伦克的迁怒压了下去。
您为什么会突然晋升苍白皇帝?他问,随即意识到这样关乎动机的质问恐怕过于尖锐,过于失礼了。但阿兹克看上去并没有被冒犯到,只是明显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考虑应该如何解释。
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你目前有没有接触到。祂想了想说,总体来讲,接下来十几年的时间,这个世界会发生一系列的变故,会有很多存在寻求提升。这一切都是为了之后会发生的灾难做准备。
克莱恩瞬间明白了。1368。他说了一个数字,看着阿兹克的脸上露出细微的意外之色,随即点头。
我醒来之后便了解到了这件事。尽快提升实力是势在必行的。祂说,随后顿了一下,似乎想要接着说什么,又强行咽了回去。
年轻人默默点头。即将到来的末日自然是难以辩驳的重要动机,阿兹克先生决定晋升也有了足够的理由。即使在醒来之后没有立即行动,在不久的将来,祂也会终究会成为苍白皇帝。这样的话,祂现在的状态莫非是无法避免的?
这种想法未免太让人绝望,于是克莱恩转而说起更加紧迫一些的问题。
拜朗帝国的行动,恐怕会让正神教会对您产生不满。他说。不满这个词用的有些过于轻描淡写,拜朗帝国的新王此刻怕是已经成为了几大正神教会最希望铲除的人物之一,而鲁恩和弗萨克这些正在掐架的国家对趁火打劫的拜朗帝国大概也开始制定计划了。
一个相对稳定的死神教派对于目前执掌死神权柄的存在来说是件好事,所以祂是默许的。阿兹克微微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克莱恩一眼。
克莱恩愣了一下,脑海中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诸多疑虑一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
南大陆的情势对黑夜女神是有好处的。
他的大脑将所知的信息总结起来,目光落在房间另一边的地图上,很快便意识到黑夜教会是在有意识地撤退给死神教派腾地方,而弗萨克帝国的殖民区域却快被拜朗和鲁恩的势力、以及趁火打劫的玫瑰学派挤没了。
既然死神的权柄最终也会指向黑夜女神,那么吃亏最多的只有以弗萨克作为主要传教国的战神教会。
所以灵教团死神教派,到底他舔舔突然有些发干的嘴唇,迟疑着开口。
希雅大概猜到了一些,但大多数人仍然认为我是在为登上神位做准备。阿兹克没有直接回答,这些事目前还是隐秘,那位似乎不介意你知道,但你注意不要透露出去。
克莱恩明白了阿兹克想要透露的信息:祂与黑夜女神是在暗中合作的。
他的心情有些低落也有些庆幸。神明考虑的角度毕竟和普通人不同,尤其是末日将近的情况下,平民的牺牲已经成了必要的手段。他不愿因此指责女神或者阿兹克先生,但还是有些不舒服。不过最起码不必担心阿兹克先生会因为触怒女神遭受什么危险,这是个好消息。
女神是想要利用您来吸引别的存在的注意吗?他没敢问得太具体。
具体的原因,以你现在的位格,知道得太多并没有好处。若你晋升到了序列2,便可以了解到全部事实了。阿兹克回答道。
克莱恩默默点头。这与他之前获得的信息相符,他想阿兹克先生不会故意欺骗他。黑夜女神的谋划他已经能够猜到一些,尤其是明白了祂在南大路的布局之后。
你刚刚提到海特尔。阿兹克抬手摸了摸下巴,继续说道,不用担心,我知道祂的事情。你的同伴追查的那几个仪式大多是出自祂的授意,我之所以没有去阻止是为了制造假象,随时都可以将祂除掉。
克莱恩有些怔愣。阿兹克此刻的姿态与曾经的历史教员惊人的相似,语气也渐渐多了些温度,就像是在廷根执教时那样。与学生的交流仿佛让祂重拾了一些以往的习惯,哪怕正在被轻描淡写谈论的是一位序列2天使的生死,而不是久远的历史课题。
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阿兹克便十分突兀地转移了话题。
其实拜朗帝国扩张到现在的程度,已经不必再继续下去了。拜朗帝国的苍白皇帝一脸漫不经心,似乎事关末日与神明的谋划细节都只是可有可无的消遣,死神的信仰在南大陆本身就是主流,如今也彻底稳定了下来,祭祀仪式完全没有必要。
你若是不喜欢,全都停下也没关系。
第4章 4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克莱恩呼吸凝滞住了。他木然地看着阿兹克,想从对方脸上找出些玩笑的痕迹。
拜朗新皇回以平静的注视,年轻人并没有从中看出任何调侃或是探究的痕迹,仿佛刚刚说出的只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提议,以此延伸的种种遐想也都只是过分解读了而已。
看来确实是想多了,毕竟正常情况下的阿兹克先生也不会和他开这种玩笑的吧。克莱恩移开了目光,干咳两声,嘴角扯出一个半是尴尬半是好笑的弧度。
可是阿兹克先生,您这样的措辞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啊
莫非死神途径达到高序列会逐渐丧失对语言的掌控能力吗?还是说古拜朗的表达方式与现代过于不同?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接一个毫无意义的猜测,一边任由思维往各种奇葩的方向不断地发散,一边却又很清楚自己是在胡思乱想。
他的心情并没有随着吐槽放松下来。相反,阿兹克的温和而淡漠的目光中似乎带着某种压力,让他觉得灵体上平添了无形的枷锁,连心跳都变得无比沉闷。
祂并不是在说笑,也没有索求回应,只是带着七情六欲褪色后留下的坦然,陈述着自己的动机。
在苍白皇帝面前屈膝的时候,克莱恩便隐隐意识到自己或许仍能对如今的阿兹克施加些许影响。他现在对第四纪的苍白之灾已经有了更深的了解,即使不愿细想,也明白以前的死亡执政官是个怎样的人物。若是能阻止祂在第五纪做出相似的暴行,那么克莱恩情愿为之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包括生命和尊严。
况且这应当也是阿兹克先生自己的意愿。他所认识的阿兹克先生想必不愿让自己做出那样的事情,会希望克莱恩能够阻止。
可是这个愿望实现得那么突然,反而让克莱恩从灵魂深处涌上来一股莫名的心悸,将一闪而过的惊喜冲得支离破碎。
轻描淡写地,不需要任何代价,将之前的筹划完全推翻。只因为他不喜欢。
这是与不久之前骤然直面苍白皇帝时截然不同的恐惧。他浑身颤栗,无所适从,却又恨不得紧紧攥住恐惧的根源,不忍心逃避,更舍不得将它丢弃。
成为一个人性淡薄的存在为善的理由,是什么样的感觉?
太过沉重了。
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不需回报的馈赠远比任何需要偿还的代价更加沉重。
等克莱恩回过神来,阿兹克仍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让他很难判断自己究竟发呆了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