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轨道,长长的路,风从宽阔的地方吹来,涌入狭窄的站台,一瞬收紧了,变锐了,仿佛要生出尖来,扎破一切。电车停靠站的老警卫是感受到这股风了,于是裹了裹披在身上的大衣,让躬着的身子更躬一些,将头向前探着,用长把手电筒照着前方的轨道和一辆辆排列整齐的电车,寂静的电车,寂静的夜。
老警卫虽然老了,耳朵背了,但眼睛却是好使的,这也是他能与两个健壮的青年同时被雇佣的原因之一。人老了之后,似乎会分为两种,一种是整天怕死怕活,连觉都不敢睡了,怕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另一种是什么都不怕,把一条老命当成最不值钱的东西,想着丢了也就是丢了,那便尽情地挥霍吧,他们甚至会比年轻人更懂得如何利用肉体和生命。老警卫属于后者。
站台里是有路灯的,但是并不多,隔着很远才有一个,而且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不亮了。今天是老警卫独自值夜,他曾是一名警察,之所以到了退休的年龄还出来工作,是因为他的儿子尚且不能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需要他养活。
寂静,黑暗,通常与这些相伴是痛苦的。可老警卫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份工作,不用一直用手电筒照着脚下走路,他甚至闭着眼也能在随意穿梭于轨道与站台,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手电筒要照得比别人远得多,他在夜里也看得更远。
他的步子并不快,但却很稳,而且也不拖沓,他站在站台上,看着下面轨道上停靠着的电车,用手电筒一辆一辆地扫过,他检查得很仔细,这或许是因为如果出了事故,他没有及时发现的话,他将会是直接责任人。他可能逃不掉,一是因为他太老了,二是因为站台的大柱子上,挂着他的名字还有照片。
老警卫感觉有些冷,想抽烟了,可站台不让,他只得把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的烟叼在嘴里,轻轻咬着,仿佛已经点着了。手电筒划过第三排中间那辆车的车轮,老警卫站住了,他感觉那个车轮有些鼓鼓的,可手电筒的光被第二排的车挡住了,照不到底,于是他用手扯了扯大衣,将烟拿下,放在耳朵上,缓步走下站台,向那辆可疑的电车走去,就在他即将靠近时,一个身影忽地站了起来。
老警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用手电筒的强光去照对方的脸,那人站起身来就跑。老警卫跑了几步便两手撑膝,气喘吁吁,他自知追不上,只得一边跑一边大喊,“抓贼啊!抓贼啊!抓贼……”远处跑来两个年轻的身影闻声赶来,打着手电就追,可那个贼人似乎更快,再看时已小成了一个黑点。
老警卫将背靠在电车上,捂着胸口,注视着远处,他已很久没有感到如此紧张了,他感到他可能需要歇息一下了。或许抽一根烟是最好的选择,想到这里时,一缕风横扫过他的白发,吹掉了他夹在耳朵上的烟,他弯腰捡起,叼在嘴里。
他掏出火柴来,准备点烟,这时却闻到了一股异味,他感到不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直到这根火柴烧完,他缓缓地转过身,半蹲下来,调转手电的光芒,将其对准了电车下面。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开着,里面露出的,是赤色的,血淋淋的残肢。老警卫的烟掉落了,火柴也掉落了,披着的外衣也掉落了。
2
音乐,是一种从未听过的音乐。西餐厅吧台旁的留声机擦拭的一尘不染,金得耀眼,就连霍天鸿刚刚进到这里时,也误以为那是个精美的金雕装饰。留声机里传来悠扬的乐声,不单单是小提琴,其中还隐约夹杂着别的乐器的声音,但难以分辨究竟是什么,但也可能那种乐器,他根本就不识得,霍天鸿如此想。
今夜餐厅里人不少。餐厅中央有一个华贵的西式大吊灯,吊灯照着很多人,有些人愿意被照到,有些人却躲在角落里,在桌上点上一支白色的蜡烛,烛光会将对面人的脸庞,照出另一种味道。悠扬的乐声弥漫在餐厅里,似乎在告诉人们,将一切放慢,而霍天鸿却并没有这个心思,他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不自在,包括面前的这个相亲的女人。菜还没有上,女人就在用一根牙签剔牙了,她一手遮着嘴巴,一手剔牙:“你知道吗,我是预约了好久,才约到这家餐厅的。这里拥挤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们这里的主厨性情多变,每天想做菜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哪儿跟我们上班似的。”
有穿着工整的服务员缓步走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躬身问道:“女士、先生,请问你们要喝点什么?扣勒儿、扣非儿、巴乐儿。”
女人道:“给我来一杯美式吧。”服务员看向霍天鸿:“先生,您呢。”霍天鸿挪了挪屁股,眼神一顿:“有白开水吗,热茶也行。”
服务员礼貌地笑了笑:“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不是茶馆儿,没有您说的那些个,您如果需要的话,我们这里有糖水,可以给您加热一下。”
霍天鸿点了点头:“也好。”
服务员微鞠一躬,朝远处走开了。霍天鸿有些手足无措,看着桌子上排放整齐的盘子,还有盘子上的刀叉,随手拿起一根叉子,放在手里搓捻着,觉得该说些什么了:“我们的国家,正在建设当中,大家的工作各有分工,都是为了服务社会。当然,也是为了生活,累点是正常的,还没请教你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