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荣府的一行人终于在大泷港靠岸。
按照明面上的说法,荣亲王现在应该正拖家带口在东海郡游山玩水,延北王现在应该正拖家带口在东洋周游列岛;然而实际上,他们却正要一起前往东洋那个最神秘的小岛国,尝试解决那些遗留多年、牵扯深远的难题。
南宫显另有他事,靠岸后稍作休整就换船去了别的岛,约定年后再来接应。
南薰看着他的船离港,啧啧道:南宫家的大老爷,年前还能这么闲的么?
蓝祈嗤道:谁知道呢,赶着去偷情也说不定。
南薰扑哧一笑,揶揄道:小蓝蓝这些年脾气见长,三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呀。
夜雪焕也嗤了一声,揽着蓝祈径自离开,话都懒得和他多说。
大泷港隶属重央,开放给各国海商交易,常年都有海军驻扎,秩序上倒并不算乱;但军队毕竟管不了商场上那些蝇营狗苟,港集也不似普通城镇里的集市有官衙管辖,吃了亏没处说理,只能自己找场子讨回来。
有求便有供,岛上各路打手帮派应运而生,只要不被驻军抓到,什么下作勾当都干得出来。看似平静的贸易港,其实就是块人人心照不宣的法外之地。
夜雪焕对这些情况心知肚明,但他依旧选择了大泷港作为中转点,就是为了探一探情况乔装过的暗卫早已遍布整个大泷港,即将进行长达两个月的摸排探查,等主子从月葭岛回来,再做详细汇报。
如此大费周章的原因无他,只是夜雪焕认为,若夜雪权想要进军东洋,大泷港是个必须要拿下的据点。
他对夜雪权当然没这么殷勤,事实上这几年里,边王与皇帝的关系虽然有所缓和,但也依旧冷淡;夜雪焕此时无非是想先下手为强,早一步在这片鞭长莫及的海域里做一点布置。
夜雪权未必就不知他的小动作,但大抵也是乐见其成,打算乘他的树荫。
岛内混乱,他们一行人没出码头,一直在南宫家的行馆中等候月葭来人。小米有锦鳞陪着,也不再闹着要出去,莫染这几日涨成两个大的脑袋总算可以缩回去了。
夜雪焕从行馆窗边远眺着热闹的港集,突发奇想地问锦鳞:锦鳞,若让你来整治大泷港,你当如何?
锦鳞正在陪小米习字,闻言一愣,稍作思索后答道:离间分化,逐个击破。
夜雪焕不置可否,指了指蓝祈道:问问你爹爹的意见?
锦鳞看了过去,就听蓝祈道:重兵强压,一网打尽。
一旁的莫染和南薰同时扯了扯嘴角。
锦鳞疑惑道:这样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一点?当年爹爹对付千鸣城那些人,不也是杀一儆一?
那不一样。蓝祈摇头,吴家是商人,懂得趋利避害,何况又在我眼皮子底下,好控制,留着也有用。而大泷港这些多是亡命之徒,天高皇帝远,吓不住,也不上道,多留无益。
锦鳞若有所思,又问道:既如此,父王为何还要派遣暗卫探查?
蓝祈答道:查清楚背后所有的牵扯,才好斩草除根。
锦鳞沉默片刻,点头道:锦鳞明白了。
莫染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颤巍巍地吐了口气道:你们平时就这么教儿子的?
怎么?夜雪焕挑衅一般冲他勾了勾唇角,哪里教得不好?
莫染语结,看了看明明稚气未脱却已然满眼精光的锦鳞,又看了看自家那个一脸痴呆什么都没听懂的傻儿子,顿觉气不打一处来。
别人家儿子已经能和家长对谈军政大事了,自家这个至今还写着一手狗爬字。莫染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在想,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趁着还有人要,干脆赶紧送出去算了。
接下来两日,莫染算是彻底见识了荣府的育儿方针或者说就是夜雪焕特意炫耀给他看的,全方位展现了锦鳞有多么早慧优秀,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甚至在夜雪焕口中,再过几年他就可以从前线退下来,带着蓝祈纵情声色不,纵情山水了。
诚然小米与锦鳞从一开始就不一样,没人会强求他将来袭承王位,但莫染还是整个人都酸了,遂以教子无方为名,把南薰拖到床上施了一顿家法。
南薰被罚得手脚酸软、气喘吁吁,仍然拒不认错,对此不以为然:三哥养出了那么好的儿子,到头来还不是要分给我们一半?
莫染不耐道:他们才多大,小孩子之间如何能当真?
南薰笑道:我和小米一般大的时候,可就已经盯上你了。
所以还是你教坏的!
莫染咬牙切齿,正准备再施一轮家法,就听南薰幽幽道:母后当年说要我们给他选择的余地,若他只想这样一世无忧,那便找个人托付一世,又何妨呢?至少锦鳞可以护他周全,不是吗?
他双手捧住莫染的脸庞,用指腹来回描摹着那深邃的眉眼,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就像你护着我一样。
莫染抿了抿唇,默默将他按进怀里,在他汗津津的额顶上亲了一口。
南薰抱紧他的后背,满足地喟叹: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莫染低低应了一声,无论过去多少年,南薰始终都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就能戳中他心里最柔软之处,教他防不胜防。
所以他也完全没有看到南薰眼底闪过的那抹狡黠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月葭的船在两日后抵达,只做短暂停留,采买一些生活物资,第二日便会离港。
但有这么一日时间,也足够夜雪焕等人暗中登船。
月葭前来接应的人,竟是玉恬。
她看上去倒还挺滋润,双颊饱满,肤色细白,脑后垂着两根松松的长辫,额前覆着厚厚的刘海,隐约露出一个繁复的图腾,掩盖住了那两点涂抹不去的眉砂;身上穿了一条红蓝相间的长褶裙,款式有些像前朝凤氏早期的风格,大袖紧腰,外搭一件毛皮坎肩,颈间戴着璎珞,袖口缀着流苏,越发衬托得她玲珑有致,看上去竟都有了几分少女感,完全不似是做了母亲的人。
据说白婠婠生完世子后一度满脸红疹,还差点被她母妃喂成个球,几个月没敢出来见人,到如今都没能恢复产前的身材;若是让她见到玉恬如今的模样,怕是能嫉妒得哭出来。
几人进了船舱,与玉恬眼神相对,一时间都觉恍若隔世。
好久不见。
玉恬坐在矮几边,也不起身,笑眯眯地招呼几人入座。
此时天色尚早,船上本也需要进行采买,所以在开船之前,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叙旧。
蓝祈最先在她身边坐下,轻声喊道:师姐。
玉恬看着他,眼中流光细碎,分明也心绪起伏,一开口却是完全不符合场间气氛的调侃:我家小师弟终于也嫁人了。
说着还伸手抚了抚蓝祈的眉间,装模作样地叹道:看到你们夫妻和睦,我这个做师姐的也能放心了。
蓝祈:
调戏完蓝祈,又转向了南薰;刚欲开口,南薰浑身一震,抢上去一把抓住玉恬的手,声情并茂道:大嫂还是这般年轻漂亮,我这个做小叔子的也能放心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