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式各样或真挚或敷衍的贺信贺礼自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夜雪焕都懒得再看,吩咐高迁一一记录并回礼,自己则带着蓝祈和锦鳞去了慕春城。
北府这场婚礼虽然仓促,却极为正式隆重,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红烛红缎从城门口一路铺到王府正厅,从纳采提亲到跨鞍过门,全套流程一样不落。打小就不知礼俗为何物的新任延北王从头到尾一丝不苟,终其一生可能都不会再有比新婚当天更严肃更认真的时候,最后珍而重之地将自己的王妃抱进了洞房。
一场喜事虽办得气氛热烈,却不知为何又有些沉重。谁都知道他们这正果修成得太过艰难,背后的代价太过惨痛,莫染的那群狐朋狗友竟无一人敢去闹洞房,甚至连酒都不忍多灌他,给他们留足了时间和空间,尽情享受一夜红烛暖帐。
但当事人显然并没有那么多矫情心思,两人第二日起来都容光焕发,蜜里调油,回谢过宾客之后,便与夜雪焕结伴南下,再去西府赴另一场婚宴。
抵达棠溪时已是十一月过半,蓝祈精神倦怠,渡江时昏沉不醒,反倒免了晕船之苦。好在云西气候燥暖,日日放晴,穿厚实些,倒不至于出不了门。
西府南府强强联合,婚礼办得比北府还要盛大,彩礼装了满满十八车,嫁妆也回了满满十八车,浩浩荡荡的车队在棠溪和虎趵城之间走了个来回。
白婠婠坚决要求楚长越披甲持剑挂翎,以边帅之姿迎她进门;而她自己那身嫁衣亦窄腰束腿,外搭一件飒爽的红绒披风,不着凤冠、不顶盖头,甚至不坐喜轿,在万众瞩目之下与楚长越一人一骑,并驾入府。
外人看来或许离经叛道、特立独行,但云西百姓却都知道,从今往后,不论是沙场迎敌、守卫边关,还是治理封地、造福于民,他们的襄西王妃都会与王爷并肩携手,休戚与共。
西府的婚宴摆了整整三天,之后一对新人又要奔赴南府回门,也没空招待宾客。夜雪焕和莫染都十分体谅,各自在城中观光,欣赏楚长越一年多来的心血和成果。
前颐国降得干脆,棠溪城未受战火损毁,加之楚长越精心经营,如今已是一派繁荣之景。昔日的颐国王宫已被彻底拆除,建成了襄西王府;而云雀旧址则成了城中最兴盛的集市,包括那片困死了无数孩童的修罗场。
赵英受刑之后,有人认为这块地上曾浸满鲜血,需长期灌溉活人的生气,方能安抚冤魂。楚长越未必信这些鬼神之说,但对那些无辜孩童亦充满怜悯,所以将云雀偏院改建为广场,中央设立安魂塔和慰灵碑;集市中每日人来人往,经过时便可点香祈福,整个广场上青烟袅袅,悼念和抚慰着逝去的稚嫩生灵。
楚长越将此集市命名为雀市,以作纪念和警醒。
于蓝祈而言,此番西府之行本该是故地重游;然而他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不见,随着那些不堪的过往,在不经意间散作云烟。
他带着锦鳞在慰灵碑前焚香祝祷,吊唁那些同样命途多舛却不够幸运的小雏鸟,也与他们共同的过去做下最后的了断。
如今的棠溪是扶年郡的郡府,是襄西王的封地、重央的沃土,由内而外焕然一新,再不会有一丝脏污和罪恶。
夜雪焕在几步之外默默看着那一大一小,目光柔和;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百姓在偷偷打量着他们。
锦鳞还在闭目祝祷,蓝祈却已然走回夜雪焕身前。夜雪焕向他伸手,他便把手掌覆上去,展颜笑道:我们回去吧。
夜雪焕揶揄道:怎么,连看了两场婚礼,有点迫不及待了?
蓝祈自是抵死不认,但早在夜雪焕许下婚娶之诺时,那些热切明快的鲜红色就时不时在他的梦境里出现;即便到了如今,那些雀跃和期待也从未消退,反倒如潮汐一般越涨越高。
但越是如此,他面上却越是表现得不在意,也从不过问婚礼的筹备进展。
不用羡慕。夜雪焕岂能不清楚他的小脾气,将他拉到身边,凑在耳边轻笑,我会给你最风光的婚礼,会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整个重央最受宠的王妃。
下章就结婚!
第137章 心砂(上)
西北的雨季从六月起始,通常到了五月下旬便阴云密布、旱雷频响;然而不知为何,平观二年的雨季却姗姗来迟,到六月初六才落了第一场雨,第二日竟还放了晴,天蓝如洗,风高云淡。
大抵也是天公作美,想要赐予荣府一场毫无瑕疵的婚礼。
边境其他三府虽然享受皇族待遇,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皇族;而夜雪焕却是重央唯一的紫袍亲王,他的婚礼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族规制,自然还要更加豪华和隆重。
重央上一次皇室婚礼还是在庆化二十五年,夜雪渊大婚之时,算起来竟都快有十年不曾有过如此盛大的婚事,足可见庆化的几位皇子有多么潇洒不羁。
由庆化到元隆再到平观,三朝更迭,也不过四年时间;宫变、战火、动荡,重央朝历经风雨,如今终于稳定,历经磨难的荣亲王也终于该迎娶他心爱的王妃了。
虽是早已板上钉钉之事,但真正想要嫁入皇族,依旧还有一系列复杂的流程。
从云西回来后,夜雪焕索性就顺路回了一趟丹麓,带蓝祈去拜祖庙,入宗祠。
原本这一流程该是放在大婚之后,但夜雪焕懒得再跑一趟,夜雪权自然也纵着他。
按照礼制,与皇族结亲者,要先清查九族,确保身世背景绝对清白;再查生辰八字,确保不与任何皇族重要成员犯冲;最后还要查身体,确保没有顽疾隐疾,并能为皇族绵延子息。
好在夜雪权尚未婚娶,否则蓝祈还要去面见皇后,聆听教诲,再去尚宫局受至少三个月的训导,学习皇族体统,期满后考察才德、礼仪、素养等方方面面,以确保不会有损皇族尊严。
蓝祈当初在玄蜂营的假影籍是夜雪焕以楚后的名义所造,生辰照搬了户部存留的齐晏蓝的档案,籍贯也留的东海郡,除了姓名之外,其余倒也都是真实信息。
所以三条之中,蓝祈只能勉强符合一条,然而这桩婚事是皇帝亲允,甚至亲笔在贺辞中赞蓝祈是重央之幸,哪里还有人敢揪着这些形式上的问题做文章。户部那位倒霉催的李尚书岂敢深究他的身世,太医苑损失了一个文洛,也识趣地装聋作哑,更不敢要求荣亲王的小心尖进宫受那些老宫女的折磨。
当年玉恬都未能逃过这一劫,蓝祈却由夜雪焕亲自陪同,去尚宫局走了个过场便即作罢。
丹麓今年雪倒是不大,但整个正月里都下个不停,冻得蓝祈手脚发僵,出门要在斗篷里揣个手炉,兜帽恨不得把脸都罩住,走不出十步路就要耍赖闹脾气,最后连祖庙都是夜雪焕抱着进出的。
所幸夜雪氏也没了嫡系宗亲,更没人敢和荣亲王啰嗦,就这么让他们敷衍地拜过祖庙,把蓝祈的名字写入族谱,正式成为了皇族的一员。
走完这套流程,正月都还没过,夜雪焕便毫不留恋地回了西北,而后一直到开春化冻,蓝祈都没出过暖阁。
夜雪焕笑他像条小白虫子,天一冷就化茧蛰伏,开了春再出来尽情舒展顺便还发一忄青。
一整个三月间,两人简直过得声色犬马,暖阁里日日都飘散着馥郁甜腻的蛊香,熏得下人都不敢进门。
蓝祈怠懒了几个月,开春后精神好了起来,便缠着他的契主,迫不及待又不知餍足地汲取温暖和活力,很快被滋养得鲜嫩水灵,小脸蛋红润剔透,身上也暖乎乎的,蛊香转淡,这才一脸道貌岸然地进城视察商会和郡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