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婠婠突然面红耳赤。
玉恬见她神游天外,大致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愈发觉得这小姑娘率真可爱。不同于夜雪焕等人拿她当妹妹的态度,玉恬对她更有一分近乎于长辈的怜爱因为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重央所有的臣民都是她的儿女。
当年以郁斐华的身份来到重央时,她心中只有一腔愤恨和逆反;而今与皇帝携手站在了天下之巅,终于逐渐开始对这个世界生出了些许喜爱和期待,被澎湃的使命感和自豪感所填满。
她将要与她的夫君共同用一生来守护的,是如此瑰丽的河山,和如此可爱的臣民。
三日之后,落霞关便已在眼前。往虎趵城绕了一圈,却几乎没比先行的大部队晚到多少,白婠婠脸上的巴掌印甚至都还没完全消退。
落霞关守将名叫严睿,是定南王的老部下,算得上是看着白婠婠长大的长辈,经常带着她出关巡边,对她十分疼爱。乍见她脸上的手指印,顿时吃了一惊,但又见她黑着一张脸,只好佯作不察,将众人迎入帅府。
落霞关实际上并无边帅的说法,帅印和虎符都由定南王掌管;但就如夜雪焕封在临戈郡一样,除了边关军务,郡上的事务也都需要王府来打理,不常在边关,大部分时候都由心腹和部下戍守前线,所谓的帅府除了作为定南王巡边时的住所之外,更多是作为边关守将处理军务的场所。
皇陵地图古旧不堪,莫染早让人仔细摹了数份仿品,其中一份送来了落霞关,帅府里已按照地图堆好了沙盘。
一夜休整之后,严睿便领着几人来到议事厅,围着沙盘商讨进皇陵的具体路线。
落霞关外就是绵延千里的南荒丘陵,既不如北岭西岭那般高耸陡峭,亦不似银龙山脉那般植被茂密、生机旺盛,土质偏松软,雨季时山体灾害频发,地形复杂且多变,生有诸多毒虫毒株,春秋两季又毒瘴弥漫,相较于西北荒漠,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宜人居。
东面因为有矿脉,几十年来开发逐渐完善,土地被夯得平整沉实,矿上的矿工和守军家属就近形成了数个还算兴旺的村庄,已知的几个荒民聚落也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往东迁移;而西面则重峦叠嶂,雾气迷蒙,崎岖难进。
早年也不是没想过要开发,但折了几波人之后只得放弃。此消彼长之下,西丘陵区越发荒芜,当中是何情况,完全不得而知。
但很不巧又或者说是理所应当的,醒祖皇陵的位置,就在西丘陵之中。
按照世子所给地图所示,皇陵的位置,应该是在这里。
数尺见方的巨大沙盘细致还原了落霞关外数百里的广阔丘陵地带,东面的矿脉、村落、道路,甚至荒民出没的地区都用不同颜色的记号一一标明;但西丘陵区明显要粗糙许多,只高高低低地堆起了诸多山丘,看得出大致地形,具体细节一应缺失。
严睿将一根小红签插在其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山丘上,示意皇陵的位置所在,脸上却有为难之色,南荒山灾频繁,地貌不断改变,探查本就无法深入详细,与地图上也多有出入,多方比对之后才确定了位置。至于如何进山、陵门又具体在何处,末将实在无能为力。
夜雪焕道:非是你探查不力,而是皇陵周围尽是阵法。醒祖的布阵就是利用了南荒的地形多变,但只要皇陵不塌,阵法便有迹可循。蓝儿已将阵图研究透彻,进山不难,只是带不了太多人。
他在沙盘上由北到南画了一条线,将东西两片地区隔开,严将军只需替我封锁这一线,在外接应即可。
严睿神情复杂地点头道:原来如此。无怪数百年来无人能进西丘陵,敢情那是醒祖的私人领地?
可以这么说。夜雪焕也叹道,醒祖其人当真深不可测,千年之前布下的迷阵,至今居然也未失效。若无阵图,这皇陵怕是只能等天塌地陷了才能破了。
面上倒是一本正经,但莫染一听就知他的话外之音,嫌弃道:你他妈能不能别逮着机会就变着法儿地夸你家蓝祈,他看得懂那鬼画符一样的阵图的确厉害,但你也不用这么显摆吧?
夜雪焕哼了一声,对他散发出的酸臭气息表示不屑。
蓝祈正在与玉恬参研阵图摹本,此时就在议事厅内侧的小偏厅里。
他虽吃透了皇陵大阵和陵门机关,但两者都过于复杂,再是掌握了方法,想要一个人破解到底困难。当世对机关阵术有所造诣者并不多,在崇尚力量和才情的重央人眼中,那些都是旁门左道,只有家中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要藏才会用到;皇族自然有御用的甲阵术师,但这些人都掌握着皇城机密,被严密监管,不可能放来南荒给蓝祈当帮手,更不可能从民间找人参与。
蓝祈原都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了,但既然玉恬主动跟来,当然不能放过她。
羽部对机关阵术的要求不高,蓝祈本没抱什么希望,只是随口问了玉恬一句;骄傲的金羽随即表示,那些于她而言都是最基本的技能。
几人来看沙盘之前都很好奇地看了一会儿阵图,见蓝祈和玉恬一起在摹本上涂涂画画,交流着晦涩难懂的术语,又纷纷自觉地退了出来。莫染虽然嘴硬,但也不得不佩服;云雀教出来的密探若是用于正途,那当真都是寻常人难望项背的精英。
严睿作为边关守将,半生都在与兵甲打交道,从未见过如此精妙高深的旁门左道,第一眼看到阵图时只觉头晕目眩,立刻对蓝祈和玉恬这对外表柔弱的师姐弟刮目相看,此时回想起来竟仍觉震撼。
白婠婠却很淡定,似乎觉得那两人多有本事都是理所应当,注意力完全还在沙盘上,抚着下巴,疑惑地指着那根红签问道:严叔叔,这不是荒民口中的圣山吗?
很近,但不是。
严睿回过神,拿起另一根黄色小签,插在皇陵东南角的另一座山丘上,对夜雪焕道:荒民每年四月有祭祀的习俗,朝拜他们所谓的圣山,也就是这里。但他们当然也进不去西丘陵,只能遥拜。西丘陵附近这些年已少见荒民出没,应该不至于遇上。
两座山丘高度相当、位置相邻,乍看之下并无区别,无怪白婠婠会认错。也不知荒民究竟看上了这土丘什么特别之处,莫名其妙就奉为圣山了。
圣山?莫染嗤笑,荒民居然信这个?
这个我知道。白婠婠笑嘻嘻地抢道,据说是荒民的先祖留下的预示,终有一日他们的神子会降临于圣山之上,给荒民带来真正的解脱和自由。
莫染喷笑出声:谁家神子这么没排面,只能降临在荒山野岭中的小土丘上?
严睿无奈摇头,白婠婠纯属一知半解,只得他来解释:这都是白氏初来南丘时从荒民俘虏口中听来的传说了,那时与荒民语言不通,全靠手势和图画交流,其中有多少是误传都未可知。如今东面矿场那边条件要优渥得多,荒民都在往那边迁移,受重央影响愈深,官话也说得极顺畅,有时都能混入村镇里骗些钱财物资,很多都已经不信、甚至不知这所谓的圣山了。
顿了顿,又正色道:郡主所知并不完全,实际上在更古老的荒民传说中,与圣山毗邻的便是死渊,神子穿越过死生一线,才能最终降临。
他指了指那代表皇陵的红色小签,我们所知的传说中并无死渊的具体位置,但皇陵与圣山毗邻,末将觉得未必是巧合。毕竟醒祖是在荒民的地盘上建了陵寝,或许对于荒民的先祖而言,皇陵的确是九死一生之地,那些传说和信仰很可能都是由此而来。
这说法听起来有些诡异,却也不失合理之处;只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除了强调一遍西丘陵的凶险神秘之外,并无太大意义。
西丘陵山脊交错,路窄且险,走不了车马,只能靠步行。严睿试探着问道,若蓝公子能破阵,可否请他带领指挥,在进皇陵前先将道路打通?只要能走马,就轻松得多了。
他的提议虽是为开皇陵做准备,却也是个一劳永逸的做法;就算不把皇陵内的奇珍异宝都搬出来,也总算能深入西丘陵地区,探查是否也有矿脉可以开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