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渊心中早有计较,先按夜雪权的提议处置战俘,与诸国首脑签订降书,留其王室在国内为质,有意愿为重央效力者发回原籍参与战后重建,幼子留重央接受教化,年老体弱者统一安养。考虑到许多小国不通礼教,暂不允许通婚。
接着就是论功行赏,西南边军和南府各有嘉奖,身为主力的征西大将军楚长越封熙云侯,出昌国公府,另开府邸,自立门户。
到此都还算顺利,再接下来就是如何立郡。户部建议复用古时旧称,将原颐国单立为扶年郡,原都城棠溪为郡府,名称不变;其余诸国以西南主水脉九汜河为界,分为汜阴和汜阳两郡,统称云西三郡。
事实上,整个西南地区只有原颐国、现扶年郡有合理明确的城镇划分,其余那些小国之间连国界都不甚清晰,更不提是行政区划。这就意味着汜阴汜阳两郡都还是新田,尚需慢慢规划开发,也不知多久以后才能有所收获,唯有扶年郡有现成油水可捞,自然就更加抢手。
楚家如今一门双爵,看似辉煌,实际上却被一分为二,此消彼长,慢慢被转化为保皇派。相比起对刘家,这种处置手段可谓温和,但楚长越今后必是重点扶持对象,板上钉钉的皇族新宠,加之西南本就是他打下来的,扶年郡必是要跟他姓的,没人会不识趣地抢他风头。
钦定了新封的熙云侯坐镇扶年郡、负责统筹和监管云西重建之后,往下的各级官职个个都成了肥缺,朝中的氛围立时就微妙起来,人人都殷勤地向皇帝推荐人选,明争暗斗,好不精彩。
夜雪渊大抵是皇帝做惯了,居高临下地看遍了这些恶狗夺食的嘴脸,不知不觉间也学得蔫坏,手里勾着块香饵,就是不说给谁,只让朝中不断荐人,可荐上来了又要挑三拣四,不是能力不足就是资历不够,能力足资历够的又说调任之后找不到合适的替任人选;哪怕偶尔有他满意的,也要佯作不满,几番比较斟酌之后才勉强点头,还似乎觉得差强人意。
好端端的朝会,硬是让他开得像菜市一般,商贩自卖自夸,主顾货比三家,一方漫天要价,一方坐地还钱。再配合几个早与他串通好的心腹,看似积极荐人,实则却在故意拖慢进度。
他一直藏着掖着,直到回朝才被夜雪权捅了出来,人人都以为他要大动干戈,搅出一场腥风血雨,从仙宁回来之后就都严阵以待,却没想到他居然无耻地用了一个拖字诀,而且拖得惨无人道。
重央自立朝以来还从没经历过如此盛况,一连二十余日,日日开朝,从卯初开宫门到酉末宫门落锁,从日未出到月将升,宣政殿里的朝会一开就是一整日,朝臣们站到两腿发颤,议到喉咙冒烟,莫说是赏顿午饭了,连口茶水也没有。偏偏皇帝本人稳坐正中,陪着一起不吃不喝。
能常上宣政殿的都是三品以上大员,平日里养尊处优,即便是武将出身也远不如在军中时那般身强力壮,头几日还能唇枪舌战,但接连二十余日起早贪黑,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住,又不敢和皇帝矫情叫屈,只能拐弯抹角地让皇帝保重龙体,不要太过辛劳。
然而不知为何,朝臣们日渐萎靡,下朝之后人都是恍惚的;皇帝却每日精神抖擞、红光满面,成了仙似的不知疲倦。
户部以云西统称三郡,本就有试探之意,但皇帝显然没有设云西总督一职的打算,西南总督自赵英之后也一直空缺,夜雪渊又不明着说不再设此职位,可只要有人提人选上来就各种挑刺驳回,最后就成了日后再议,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此事已经没得议了。
其余事项也都类似,皇帝每每都认真听取每个人的意见,温和得像是毫无脾气,但只要不如他心中所想,最后的回答都是不或者再议。
如此磨了二十余日,再有多少热情和锐气都要让他磨没了。
软刀子杀人最为致命,显然皇帝已经彻底学坏了。
五月已至,天气逐渐转热,朝中却才堪堪议到扶年郡下城督一级的五品官员,还几乎都是皇族亲信。这还只是士农工商中的第一项,若后面的大小事务全都要这么议,没人耗得起。
卢秋延这才假惺惺地劝皇帝要体恤臣下,切莫操之过急;许多朝臣也纷纷服软投降,表示自己能力有限,在此事上已无法再为皇帝分忧更多。
夜雪渊见时机成熟,这才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勉为其难地拿出了自己的方案。
首先在官员派遣上,六品以下不由朝廷直接任命,而采取自荐的形式。凡有意愿赴云西者可上自荐书,言明想赴云西的理由和有意向的职位、自身优劣,或可提些对云西建设的想法,以证明自己足以胜任。朝廷则调取自荐者的任职履历,考察其为官期间的政绩和民望,再考虑是否采用。具体事宜交于熙云侯负责,因云西如今用人量巨大,除了原颐国的降臣之外,哪怕是没有为官经验的新人亦可酌情任用。
汜阴汜阳两郡暂时先由扶年郡一并管辖,户部、工部、礼部协同组织两郡城镇修缮,传授当地百姓更为先进的农耕渔牧之法,同时开设学塾,以礼教去其蛮夷之风,再逐渐选派官员,按照重央的规范建立秩序。届时若扶年郡中有表现优异者,可直接擢迁去其他两郡。
此外,边境线西迁,沿扶年和汜阳两郡的西线外围修建霰沙关,原云水关保留,但不再需要通关文牒放行。
新的西线边境外是沙漠,无甚强敌,但多有沙寇,拟驻军六万,待修建完成后进驻。西南边军匀出一半进驻西越,再从商台和云沿两郡抽调驻军,连同之前的小部分征西军一起,暂时负责三郡安保,待稳定后再自行征兵。
在商贸方面,优先恢复西域通商路线,开放扶年郡的药材和香料交易,减免三郡赋税,鼓励西域异商在云西就地贸易;再从南荒矿上调派经验丰富的矿工、冶师,接管西部边境沿线的沙漠金矿,在霰沙关就近建立工坊冶金,视情况下放民间流通。
最后,允许三郡的原住民东迁入云水关内,但仅限平民,家产雄厚、三代以内无任何亲缘参军从政者,可举家迁入商台或云沿两郡其中之一,三十年内本分守己方可继续内迁。
一系列的政令如行云流水,把满朝文武都看得瞠目结舌。三郡的官员几乎都交给楚长越来选,云水关和霰沙关实际上都由南府掌控,调派的商台和云沿驻军也早已是夜雪渊自己的人,云西三郡等于是被皇族和保皇派牢牢攥在手里,只分了点肉渣子出来,偏偏一群人还当成香饽饽一样抢得筋疲力尽,敢情皇帝这二十余日来都在看他们耍猴,实际上早已把方方面面都谋划妥当了。
夜雪渊当太子时一直被人诟病无才无能,所以谁也没想到他会陡然拿出如此缜密周全的计划来,就算想要反对,一时竟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何况万一真反对了,他轻飘飘再来二十日朝会,那这满朝文武怕是有一半都要为国捐躯,所以也只能咬牙让他一锤定音。
当然这不过只是云西发展的基础和框架,用路遥的话说,这是一项道阻且长的西部大开发工程,就算楚长越有三头六臂也远远不够。
想让云西追上重央其他地区的经济政治文化水平, 必须举国帮扶,施以各种优惠政策,而最首要的就是同化两边民众,让云西地区充满对重央的归宿感,同时也要让重央人对云西地区充满认同感。
路遥对此事十分积极,提出了许多奇思妙想的点子,但大多数也只能就是个点子,相较于当前形势而言太过天马行空和高瞻远瞩,建设性有余而可操作性不足;但在这些想法的基础上,无论夜雪渊还是夜雪权都获得了十足的灵感和借鉴,这才商议出了这一系列举措。
夜雪权由此对路遥很是赞赏,多次试探,甚至有意让他暗中负责云西事务;路遥显摆过头,自掘坟墓,心里苦不堪言,不断强调自己只是看到了巨大的商机,想把生意做到云西,提前抢占新市场,完全不想涉足政治,最后不得已只能去找夜雪焕求援。
夜雪焕深知他不是这块料,更不可能让他深涉云西事务,只让他发挥特长,替楚长越挑挑人把把关,把自荐者的底细都查查清楚。
自荐这一形式其实大有文章可做,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他们提前看中内定的,只要自荐书无甚问题,就可直接上报朝廷,但终究不可能全部包办,总还是有需要正儿八经选拔的。楚长越不善此道,每日在成堆的自荐书里苦苦挣扎,好在也慢慢熟能生巧。
在此期间,丹麓城内不知何时开始流传起了征西之战的诸多传闻。
诚然此战打得太顺利,不可能传得像当年漠北一战那样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但因为前情复杂,反而更能引发民间热议,也更方便路遥控评造势。很快民间公认的版本就成了原颐国王室不知好歹,联合逆臣和前朝余孽,妄图兴风作浪,不顾百姓死活;而熙云侯善恶分明、宽仁能容,只诛奸佞,不伤无辜,拯救了云氏昏庸统治下的云西人民。风评传开之后,不少征西军将士也纷纷赞扬熙云侯为人谦和、治军严谨,虽年轻却有大将之风,必能为云西带去繁荣昌盛。
待到人员安排基本敲定,楚长越俨然已经被传成了一个温柔版的荣亲王,外能杀敌内能安民,简直民心所向,甚至走在路上都有不认识的小百姓给他送鸡蛋,满满一整篮,不由分说往他手里一塞,乐呵呵地就走了,一时被坊间传为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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