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北王妃喜欢孩子,但当年产下莫染之后一直身体亏虚,久无孕信,调理多年,最后还寻了一剂偏方,这才终于又得了一对龙凤胎姐弟,今年不过十三岁。二世子莫煊今秋要从太学府结业,莫染又为了皇陵一事要一直留在丹麓,莫妍妍就吵着要一起跟去,要看弟弟,看大嫂,还要看未来表姐夫。
相比起莫染当年的光辉形象,这对姐弟可以说是相当乖巧听话。莫煊在太学府的课业十分出色,太傅大人屡有赞赏;莫妍妍也算是个远近闻名的小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给北府长脸。但这小姑娘讨厌就讨厌在话特别多,求知欲又特别重,没人理她也能自言自语地叨叨半天,逮着人陪她说话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房中秘事,只要是她不懂的,就非要问个明白。当年还不到十岁时就面不红气不喘地偷看了夜雪薰的整箱珍藏,不懂之处还做了详细的笔记,一条一条拿去问莫染,差点没把莫染逼疯。
此事给莫染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见了她就头皮发麻;夜雪薰这个向来没皮没脸的也觉良心有愧,从此再没在莫染房里藏过小绘本。
这还只是莫小郡主十三年人生里非常不起眼的一件小事,整个北府上上下下,也不知多少人被她问哭过。延北王夫妇很多时候也不胜其烦,此次一听她想去丹麓,十分爽快地把她丢给了莫染,图个家里清净。
莫染心里老大不情愿,小米如今倒是好对付,一句再闹你锦鳞哥哥不喜欢你了就能让他老实;莫妍妍却是个孜孜不倦的主,唬不住也骗不了,若是所给的回答不能让她满意,她能追问到天荒地老。但这烫手山芋也总要有人来接,遂很是无耻地拿小米当借口,说小孩子事多麻烦,让莫妍妍去和白婠婠坐一架车。
白婠婠不知有诈,起初还很乐于和这个小表妹夸耀她的未来表姐夫,然而越到后来话题就偏得越离谱,什么表姐和姐夫行房了吗大哥和大嫂早都行过了为何表姐不行为何两个男人可以女人就不行。
小郡主生得更像母亲,红发靛眸,五官深邃,水灵灵的一个美人胚子,然而表情却过于老成,泰然自若地口吐虎狼之辞,生生破坏了那股子还未长开的异域风情。
白婠婠崩溃道:你为什么总要问这种问题!
莫妍妍苦恼地叹了口气:因为我不知道,书里没写。
白婠婠更崩溃了:这种事有什么好知道的!
莫妍妍一本正经地答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想知道。
白婠婠彻底认输,抵达丹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夜雪薰给她联系了某个无良书商,买了三大箱这样那样的绘本话本,供她自己钻研。
莫染佯作不知,整日里也不回莫府,与夜雪薰在宁亲王府里胡天胡地;白婠婠初来丹麓,自己玩得不亦乐乎,把莫妍妍一个人扔在莫府,徜徉在刚刚打开的新世界里不可自拔。莫煊听闻兄姐都来了丹麓,巴巴地告假回家,结果发现家里没一个人有空理他,又悻又恼,于是怒回太学府。
然而很不巧的是,皇帝不日即将归朝,太学府没过几日就放了休沐,让他们各自回家收拾门面,准备迎驾。莫煊黑着脸回去,又发现自家大哥大嫂在闹矛盾,从宁王府吵回了莫府,一个亲姐一个表姐明哲保身视而不见,心中直觉凄凉。
莫染和夜雪薰这矛盾已经闹了好几日,原因是夜雪薰死活不愿回北境。如今已是四月中旬,早已暖风拂面,若再不回北境,怕是五月里热毒就要发作。夜雪薰多少还算有些自知之明,没有妄图跟去南荒开皇陵,但却坚持要在丹麓等候消息。
莫染觉得完全没必要,何况夜雪薰自出事以来就没在丹麓度过夏季,在北岭雪境中尚且会灼伤脏腑,若要强行留在丹麓,后果不堪设想。夜雪薰使尽浑身解数,软磨硬泡了数日,莫染也不肯松口,无奈只好又把蓝祈卖了,腆着脸再去向他讨一点血。
他的热毒十分奇特,毒种植根于血液之中,即便蓝祈的血能削弱毒素,只要毒种还在,一段时间之后还是会恢复原样。这也是当初蓝祈拒绝南宫雅瑜的原因,且不说契蛊对夜雪薰本就作用有限,哪怕他是契主本人,只怕也要全身换血才能根治,那么一点血也不过能解一解燃眉之急,让他一整个夏季在丹麓不至于太难熬。
虽是自己亲口说的下不为例,但夜雪薰实在心情急切。北境到底不比丹麓,消息通得慢;何况开皇陵之前还有诸多准备,都与他息息相关,他无法就这样一走了之,躲在北境慢慢等消息。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若热毒发作得厉害,蓝祈必然还会再次放血救他,这人情只会越欠越多,但眼下也暂时顾不得了。
蓝祈倒是不在意这点血,莫染却将信将疑,再三追问;夜雪焕被他问得烦,也就简单解释了契蛊之事。
莫染听完后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到如今才知道他们之间早已不是单纯的情爱关系,而是连性命都绑在一起。夜雪薰隐隐觉得皇陵之事没那么简单,私下里拉着夜雪焕问了一回,却并未得到明确的回答。他无法深问,只是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于是更坚定了要留在丹麓的决心。
又过几日,御驾终于归朝。
大军暂时还在凤洄江南岸驻扎,夜雪渊先带着亲兵渡江,战船划破江面,两岸百姓叩拜,山呼万岁,声浪震天。
夜雪渊负手立于船头,金甲红披,宽肩长腿,迎着烈阳江风,帝王之气浑然天成。
一旦经历过战场,对生死有了新的体悟,自然也就更加能懂得帝冕的沉重。以战养性,这是重央历任君王都信奉并恪守的一条准则先帝除外。
作为唯一一个没有战功的君王,先帝实在让编撰其生平传记的史官犯愁。他在位三十年,重央繁荣昌盛,未有乱象;可若真要细数功绩,又实在乏善可陈。最后只能写了满纸空话,被夜雪权打回去了一遍又一遍,至今都没能定稿。
如今过去了一年多,一些油滑的老贵族们都看得出新帝和几个亲王的态度,慢慢就流传出了许多不经意的感慨,说早在太学府时期,殷太傅就曾评价先帝智谋有余而器量不足,以天地万物为棋子,自己立于风云之外,差了些血性和胆气,必然招致人心背离,果然一语成谶。
殷简知对此不置可否,但对于先帝,他也的确颇有微词。
而今夜雪渊却似乎走上了另一个极端,刚登基就御驾亲征,还有风声说他要不惜代价将西南纳入版图;夜雪焕刚到封地就撤了西北总督,就连夜雪权代政时也与平日里判若两人,说一不二。
这一代的皇族刚刚掌权就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势,不得不让百官心惊,恐重央即将进入一个皇权独大、穷兵黩武的时代。
战船靠岸,夜雪渊缓步下船,唇边略带微笑,目光却似风雪凛冽,眉心的剑纹凌厉如雷霆,竟都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
按重央制,君王征伐归朝时,不可将兵戈之气带入国都,所以要先在卫城行宫里沐浴斋戒,洗去一身杀气血气,方能回都接受万民朝拜。
丹麓共有三座卫城,以掎角之势拱卫国都,但临江的只有仙宁一处。
夜雪焕和夜雪薰作为当朝亲王,领着百官在码头迎接。夜雪权行动不便,已在行宫之内等候,准备晚间的御宴。
夜雪渊步下战船,沉重的军靴将码头的木制廊桥踏得嘎吱作响。他身后跟着金吾卫总领杨连宇和征西大将军楚长越,皆是一身铠甲披挂,一左一右,更显得气势磅礴。
群臣如潮水般伏地跪拜,齐齐高呼:恭迎陛下凯旋!
众卿平身。
夜雪渊的声音有些低哑,长途跋涉,难掩疲惫。
夜雪焕上前,轻声道:皇兄一路辛苦。
夜雪薰在他旁边,也跟着微笑道:皇兄辛苦。
夜雪渊深深看了他二人一眼,听了一路大获全胜、凯旋归来的奉承,到头来竟还是这辛苦二字最让他宽慰。
百官依次起身,自发分成两排,中间让出一条路来,通向码头外的帝辇。
皇帝凯旋回朝,自然要巡游,路线早已规划妥当,百姓都在城中翘首以盼;但毕竟是皇帝,冒不起险,就算是想让民众看一看身披金甲的威武模样,也只能坐在车辇里,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帘,露出一圈模糊的轮廓,供百姓瞻仰。
夜雪渊上了帝辇,魏俨领着羽林军护卫左右,当先离开码头,后面百官跟随,场面蔚为壮观。
到达行宫时已近黄昏,晚上还要大摆御宴,只能抓紧时间洗浴更衣。
仙宁行宫依着江堤而建,地势是城中最高,一边可观仙宁街景,另一边可闻江潮拍岸;前方的穹顶大殿可供数百人宴饮,后方的寝宫则被大片竹林围绕,另成天地,静谧幽深。宴时极尽欢畅,喧嚣过后则可安享山水,动静皆宜,颇得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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