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他始终面色平淡,甚至还在不停打呵欠,一副赢得太轻松所以很无趣的模样,简直让人恨得牙痒,却又不得不道一声佩服。
围观的将士越来越多,不断有人赌性上头,不信邪要自己上阵试一试,无一不是输得眼红脸绿、惨淡离场,只有林熙泽还在苦苦坚持,但也已经满头冷汗。矮桌上甚至都已经堆不下蓝祈赢来的赌资,程书隽和两个小侍卫就替他捧着,满脸的奸计得逞、幸灾乐祸,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
到了午时,蓝祈主动喊停。肚子饿是一方面,他也并不想把林熙泽的底裤都赢过来。
他也无意真的赢钱,本想还回去,军中那些赌徒却都不依,非要愿赌服输,他不收就是瞧他们不起,几个脾气暴躁的险些都要急眼。蓝祈无奈,只得让程书隽拿去换了酒菜,晚间又请了一顿,做了个顺水人情。
第二日都不用林熙泽再提,就有人请了蓝祈去营中继续玩。输赢都在其次,很多人都围着他虚心学习,不断问他为何要如此组牌、如此出牌,如何推算其他人的牌面,完全把林熙泽这个曾经的杨牌高手晾在了一边。蓝祈也只得一一作答,再拿赢得的钱来请酒,陪着玩了整整三日的杨牌,差点都要玩吐了,却也在军中博得了无数好感。小蓝少爷这个称呼原是林熙泽带头喊的,充满了戏谑的味道,如今被军中将士挂在嘴上,反而多了几分亲近爱护之意。
林熙泽再一次自掘坟墓,还赔了几个月的零花钱,气得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下章高速隧道(狗头)
第81章 微蒙(上)
说是庆祝大捷,但正主毕竟还没回来,这些酒局赌局都不过是小打小闹。待到夜雪焕从关外回来,蓝祈才算真正领略到了西北边军热情豪迈又不羁的作风。
一大清早,整个关内就挤满了等候迎接的人,有军有民,甚至还有西域异商;蓝祈站在帅府门前,一眼望去尽是攒动的人头,密密麻麻,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遑论是出门了。
蓝祈不由咋舌,按照传信,等到夜雪焕入关,少说也该是傍晚了,这会儿就把路都堵死了,是要硬生生等上一整天?
程书隽劝他:这些普通人一年到头也见不着王爷一面,蓝少爷何必与他们一处挤?左右王爷今晚也要在帅府摆宴的,安心等着就是了。
蓝祈深觉有理,何况他这两日刚听说了些事,心里头正别扭着,遂心安理得地转身又回了帅府,吩咐程书隽按照往年惯例准备好晚上的宴席,刻意把他答应夜雪焕的事抛在了脑后。
夜雪焕比预计的时间稍早入关,却也已经日近西斜。他望着高墙之上挂着的那颗头骨,因为饱受日晒雨淋,早已斑驳发黑,远远看去都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却也没人想着要取下来。
时至今日,这颗蛮王头骨甚至都快要成为亟雷关的象征之一,据说每一个西域异商在初来乍到时都要特地参观一下,听一遍他当年以少破多、斩杀蛮王的英勇事迹。
夜雪焕并不觉得这些事有多光荣,极少有人知道,那一战所体现出来的根本不是他的英勇,而是重央内部争权夺利的阴暗面为了扳倒他,不让他在西北起势,刘霆甚至连边蛮都利用,勾结外贼谋害皇子,偏又没能抓到切实的证据,每每回想起来,都还觉得背后隐隐作痛。
事实上,自西域通商以来,亟雷关防御力度加大,三代边帅从姚烈到林远再到夜雪焕本人,都从未让边蛮突破到亟雷关下,根本不可能让边蛮看到城墙上的头骨,他完全就是挂给刘霆看的。获赐帅印之后,他更是借口不知边蛮底细,连续三年大肆征兵,将西北边军扩编到十五万之众,亦是在向刘家示威,要与刘霆分庭抗礼。
如今刘家已毁,他成了重央实质上的一人之下,这头骨按说已经失去了意义,却已然成了他身上的某种标签,想想也是颇为感慨。
他在关门之下放出一支响箭,城头接到指令,立时便响起了昂扬的战鼓和号角声;关门缓缓开启,里头的欢呼声铺天盖地,城墙都被震得微微颤抖,簌簌地落灰。
站在最前迎接的自然都是他最熟最亲近的将领,林熙泽按照惯例,给归来的将士依次递上归阵酒。
并非是出征时的狂沙,而是西北最有名的神仙醉,入口绵柔,下肚却辛辣,混杂着些许药材的苦甘,只一口便能让人飘然欲仙,在激烈的战事之后,愈发感受到活在人世的美好。
夜雪焕与将领们一一招呼过,目光范围内却未见着蓝祈,不由得心中一突。他当然不认为蓝祈会再负气出走,但大抵是上次的事给他留下了太深的阴影,以至于此时见不到人,空落感一下子涌上心头,竟都不由自主地慌了起来,手心里沁出了一层冷汗,又不敢表露出来,一面与周围谈笑,一面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人群,试图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身边亦有前来接应的玄蜂侍卫,见他一直心不在焉,凑上去低声解释:此处人太多,属下们怕挤伤了蓝少爷,让他在帅府等了。
夜雪焕这才稍稍释怀,却又直觉地认为并非那么简单。以蓝祈的轻身之术,只要他想,完全可以踩着屋檐款款而来,甚至直接攀上城头,远远看着他凯旋归来。人多杂乱都是借口,只怕这小猫儿是又闹脾气了。
他看了眼身边眉飞色舞的林熙泽,暗自诧异,难不成这小子已经出息到能给蓝祈气受了?
他归心似箭,奈何实在挤不出这人山人海,只得让亲兵疏散人群,慢慢辟开道路来。
军中之人倒还好些,知道听命离去;民众却不愿放弃这难得的可以瞻仰荣亲王的机会,被赶到路旁还要推推搡搡,恋恋不舍地探头张望,哪怕已经看不到人了还不肯离去,前前后后堵得水泄不通,走得无比艰难。
林远带着林熙泽中途暂别,其余刚刚归来的将领也要先回去收拾整顿,更要有人负责去安置伤员、记录战功和战损,是以都陆陆续续地离去,待晚间再去帅府一道庆功。
好不容易踏进帅府大门,天色都已经彻底黑了。
暴雨将至,这几日都是阴天,今晚却不可思议地放了晴,天边挂着一弯凄凄的弦月,几缕云絮缭绕周围,倒也颇有几分情致。
夜雪焕步履轻盈地跨进大门,迎上来的却是程书隽,说蓝祈正在演武场准备晚间的宴席,请他先行洗浴更衣,热水都已经放好了。
他顿时就有些焦躁着恼,觉得自己实在把蓝祈宠得不像话了,他男人征战凯旋,不赶紧过来撒撒娇就罢了,还要甩脸色摆架子。
他径自回了卧房,浴桶中热气氤氲,水温还烫着,里头加了舒筋活络的药包,淡淡的药味也掩盖不住房内未散的龙涎香气。洗去了一身尘泥和疲惫,他的心情也总算好了些,脑子里开始盘算晚上要如何惩罚他不听话的小猫儿,越想越觉得愉悦开怀。
而蓝祈此时正在演武场上,看着眼前的场面无语凝噎。他吩咐了程书隽按照往年惯例来安排,实际上并未关心这惯例是如何,但帅府里的下人显然都很清楚吃食不重要,有酒就行。
演武场的边缘处至少摆了上百只大酒坛,几乎都摞成了一堵墙;北面垒了一处小高台,上面摆着单独的食案,想是留给夜雪焕的主位,其下则是成排的长矮桌,一张张竹席拼接在一起,偌大的演武场竟也变得挤挤挨挨,活像个街边的小食肆。中央点着一簇巨大的篝火,火光窜得比人还高,几个厨子正围着火烤肉烧汤,整只整只的猪和羊被架在烤架上,外皮都在滋滋地冒油。西北口味重盐重辣,与西域通商以来又多了许多用香料的习惯,哪怕是在开阔的场地之中,浓郁的辛香味也飘散不去,混着一股呛人的烟火气,直接把蓝祈挡在了外面,生怕再前进一步,自己的鼻子就要失灵。
与这场面比起来,当初夜雪焕给白婠婠接风的那一场简直可谓风雅。
他问了府里的下人,说是这种宴席实际上算是变相的流水席,但凡军中将士,可以即来即走;因为不可能有场地能容纳所有的边军将士,只有如此才能让尽可能多的人都喝上一碗,分享一下凯旋归来的喜悦。且边关重地,到底要随时保持作战能力,喝得差不多就要回去执勤站岗,也不用人人都留到最后散场。
倒也十分有道理,但蓝祈还是望而却步。
夜雪焕还没到场,出征归来的将士也尚在收拾整理,留守关内的一群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来了,随意挑位置坐下,成群结队,谈笑风生。其中还有不少蓝祈这几日的牌友,见了他纷纷调侃:玩牌玩不过,喝酒定然不能再输,今日就算拼着王爷怪罪,也非把你灌倒不可!
蓝祈默默叹了口气,把自己缩进了被堆到角落里的兵器架旁边。
所以夜雪焕赶来演武场时,远远搜寻了好几遍,总算找着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小身影,斜斜倚着兵器架,游离在篝火的照耀范围之外,安静冷清地一个人站着,哪怕几步之外就是喧闹的宴席,也依然显得阑珊而寥落。
夜雪焕忽然心中一酸。
蓝祈从来都不喜这样的场合,是为了能与他站在一起,让所有人都认可,才把自己展现到人前。可无论多有手段,不能上阵杀敌始终是硬伤,他终究不可能彻底融入这群军中将士之中。在千鸣城中与官场打交道倒还好些,可在这亟雷关内,他必然是格格不入的。
在这半个多月的等待里,他该有多难熬。
夜雪焕轻声叹息,沿着演武场外围悄然靠近;蓝祈自然察觉了动静,却连头都没回,任由他从身后环住自己的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