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祈敢这样毫不避讳地过来告知,就是抓准了他不敢反抗也不敢声张,要打压掉他最后一点仅存的骨气,彻底沦为一枚棋子。
他就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身不由己里,磨掉了所有身为王侯的锐气和胆量。
皇帝和梁王先后提前离场,宴席没了主客,也便早早散场。
满场官员自是不敢在皇子之前离场,都在宴厅外目送几位皇子各自上了车辇,出了高敞的重门,这才开始慢慢离去。
夜雪焕入了车厢,就见蓝祈窝在软榻上,抱着腿缩成一团。
车厢里摆着熏炉,烧的是最好的银炭,热足而无烟,比宴厅里还要暖上三分,夜雪焕直接就解了斗篷,蓝祈却依然裹得紧紧的,兜帽上的毛边还沾着雪粒,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鸿胪寺的红梅一向有名,折了一枝给你。
夜雪焕把手里的梅枝丢在蓝祈的兜帽里,又从童玄手里接过刚刚温好的小手炉递过去,再把他抱到腿上。蓝祈单手抱着手炉,另一手勾着他的后腰,斗篷便敞了开来,馥郁的龙涎里混入了一丝红梅的暗香,密闭的车厢中立时就被熏出了几分旖旎缱绻的味道来。
蓝祈撇嘴道:我又冷又饿地等了你半夜,你就给我这个。
他日夕时就跟着夜雪焕的车辇进了鸿胪寺,再潜入梁王的车中等候,到现在宴会散场,夜雪焕带着一身浅淡的酒气潇潇洒洒地回来,他却滴水未进,可不就是又冷又饿。
我家小猫儿受委屈了。夜雪焕好笑地把他冰冷的小脸贴在自己颈窝里,去九音阁吃夜宵好不好?
蓝祈这才给了他点好脸色,点了点头。九音阁一般都通宵营业,里头有诸多经典的江东小点,南宫秀人经常约蓝祈去吃,蓝祈也最是喜欢。
童玄出了车厢,吩咐车夫改道去九音阁,自己也识趣地没再进去,宁可在外面吹西北风,也不想看那两人腻歪。
你这小猫儿,越来越会撒娇了。夜雪焕轻抚着蓝祈的后颈,低低笑道,梁王欺负你了?
是我欺负他才对。
蓝祈倚在他胸前,暖意絮絮地融进了身体里,可心中却总觉得不舒坦。他被宠爱得太好,看不惯那些用无可奈何做借口的负心薄幸;他的心上人太过光芒耀眼,才愈发衬得梁王一无是处、面目可憎。可那样的梁王也曾经是个风光的王侯,也曾经是玉氏扶持过的储君,一朝落败,便颓靡至此,一无所有,任人宰割。
颐国不过是个西南小国,皇权争夺尚且如此残酷;他无法想象,若是夜雪焕也落败,等待他的将会是怎样生不如死的境地。
他不想让那样的黯淡和落魄出现在夜雪焕的身上。
他的心上人,永远都要人如其名,一直都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既然争了,那就要赢。
宁为刀俎,不为鱼肉。
夜雪焕并不知他在此刻做下了怎样的决意,但他很清楚,蓝祈这样撒娇的时候,往往都是心情不好。这小东西的心思和身体一样敏感,以往不通人情,跟了他以后才算真正接触到世间种种,才开始慢慢体悟这些冷暖炎凉。
这世上本就很少有人能有蓝祈这般坚忍的心志,所以他总是无法理解和原谅那些轻易退却的软弱。夜雪焕见得多,所以能懂,所以才更觉蓝祈的心性可贵。这么多年磨砺下来,他难免已经有些麻木,有些事已经不那么执着,可蓝祈却总有着绝不让步的原则和坚持,那颗清明的本心永远都只会变得更加坚定,每每都能让他回想起当年初上战场的自己。
他怎能不喜欢这样的蓝祈。
我很庆幸,容采。蓝祈在他耳边说道,你足够强大。
夜雪焕叹道:我若当真足够强大,你又为何总要不安?
蓝祈轻声道:我还不习惯。再给我一点时间。
不习惯也无妨,终究该是我的战场。
夜雪焕吻着他的额头,抓起他的手覆上自己的心口,被手炉熨热的掌心即便是隔着衣料也能暖得他心中发烫,你只替我守着这里,好不好?
蓝祈用力压紧了手掌,感觉到那胸腔之下沉稳有力的搏动,便觉格外安定,抬头在他下颌亲了一口,低声应道:嗯。我守着你。
夜已过半,风雪越发厚重,却丝毫不影响九音阁里的热闹。丹麓城戌末宵禁,没有通行令牌一律不准在街道上游走,但北市的墙栏之内却不受限制,许多显贵都会在此通宵玩乐,至日出开禁方归。
所以即便是在深更半夜迎来了三皇子这样的贵客,九音阁里也并无慌张,迅速收拾了一间小雅座。蓝祈算是九音阁的常客,楼里的厨子都知晓他的喜好和食量,而夜雪焕本就饱腹,所以只简单上了一碟汤包、一碗虾仁小馄饨、两盏白茉莉,也无人敢打扰,只让童玄在外守着。
蓝祈怕烫,吃一口要吹好久,小脸蒸腾在白茫茫的热气里,吃得安安静静、慢条斯理;夜雪焕就在一旁支颔看着,一直到蓝祈心满意足地端茶漱口,两人才讨论起了今晚的情形。
梁王的反应其实都在预料之内,但玉恬的态度却实在令人意外。她站到了玉家和刘家之外,反倒成了一个变数,但既然能跟夜雪焕坦白,说明至少目前还并非敌人。
玉家的族老痴心妄想,倒是这些女人有意思得紧。夜雪焕笑道,先有玉无霜,如今又有玉恬,刘霆若是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的算计都毁在女人手上,不知会不会气死。
蓝祈想了想,问道:你信她么?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信也得信。夜雪焕用指尖敲着杯盏边缘,凤目中难得闪过了一丝疲惫之色,只消过了这一遭,她也翻不出风浪来了。
蓝祈沉默着,良久才舒了口气。他头脑再好也做不出没有依据的推演,对于完全一无所知的玉恬,实在是做不出什么预测,也只能暂时先放下这个变数,只集中于眼前的矛盾上。
只消过了这一遭,顺利扳倒了刘家,无论对于重央朝局还是夜雪焕本人,都将是另一番新天地,到时整个格局都要重新洗牌,到时玉恬会是敌是友,根本难以预料。
刘家只是一个开端,重央朝注定要经历的动荡,才要刚刚开始。
颐国使臣长途跋涉,自然要好好休整,何况重央这边也要自己先讨论个结果出来,所以第二日朝会之后,御书房里便围了一群人,共同阅览颐国呈交上来的文书案牍,内容自然是关于赵英一案。三名皇子、左右两相,外加礼吏户刑四部尚书,都站在御案之下。
此事原则上轮不到皇子来管,但案子本就是夜雪焕查出来的,太子又已经辅政,只有夜雪权似乎并不该出现在场间,但所有人又都觉得理所当然。
二皇子一直都巧妙地站在一个看似脆弱却又无比稳固的平衡点上,太子和三皇子针锋相对,他却两边都吃得开,有好事都想着他,有争端却从不波及他,一般只要他在场,其他两位皇子就吵不起来。虽然他自己总推说是兄弟们怜他眼盲,但无数人都认为他才是真正拥有大智慧、懂得处世之道。哪怕他母家势弱,哪怕他身有残疾,他依然有着许多拥趸,因为将来无论谁继位,他都能在朝中拥有一席之地。跟在他身后不会有大成就,但却绝对安全。
此时他站在场间,太子和三皇子便只是十分不友好地互睨了一眼,默默听着面前的小太监细声细气地将颐国所呈文书一一诵读。
此案之所以到现在还没结案,就是因为那些被贩人口的去向至今未明。虽然其实都心知肚明,但总还要有个明面上的说法,由此才能给赵英最后定罪。
按照赵英自己的供词,他只为财,所以并不清楚买家的具体情况。鸾阳衙役根据指示,从归心楼的地下仓库里掏出了数百根小金条,全是些没有印记的私铸货。私铸金银也是重罪,但反正赵英身上也不差这一条了。夜雪焕很清楚这都是刘家后做的布置,但能在短时间内拿出这么多私金来填坑,不得不说实在是下了血本,也足可见刘家有多厚的家底。右陵督府目标太大,转而把赃物布置在归心楼里,也能算是刘家反应迅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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