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祈的声音更加消沉:若是太傅不愿呢?
夜雪焕沉默片刻,淡声道:我自然无法强迫太傅,但太傅也无法阻我娶你。
他抵着蓝祈的额头,喃喃低语:这世上,没人能阻我娶你。
容采
两人的声音压得极低,正趴在镂花窗格外偷看的夜雪镜一个字也没听到,只能看到自家皇兄放浪形骸,太傅还昏睡一旁,就和自己的小男宠亲得热火朝天难解难分,那画面对一个六岁的幼童而言实在太过刺激,顿时满脸通红,像被蜜蜂蜇了屁股似的弹了开去,拉着瑟瑟发抖的平宁侯外孙,一溜烟跑没影了。
殷简知虽然睁不开眼,神志却已然恢复;这番对话落在他耳中,字字句句都如平地惊雷,险些又要厥过去。
他其实也看得出夜雪焕对蓝祈的呵护宠爱,否则如何会允许他以替字相称,甚至纵容他在自己身上那么明显的位置留痕迹;可在他看来,蓝祈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就该入朝入仕、造福天下,像这样成为某一个人的独宠禁脔,哪怕对象是夜雪焕,也未免明珠投暗。
然而这两人却在他面前演了这么一出,寥寥数语、轻描淡写,却端的是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不仅不经意地点明了前来太学府的目的,还顺便以退为进地表达了一下破釜沉舟、不惜背弃天下的决心,真是好一对情比金坚、生死不离的苦命鸳鸯。又想到齐家这孩子与自己虽只有一面之缘,却毕竟有个口头上的师徒名分,偏偏命途多舛,自幼家破人亡,又被楚后洗了身世,更不提齐家如今再度获罪,早已不可能认祖归宗,真正可谓举目无亲。
好不容易有了归宿,却依旧前路坎坷;若是连自己都要对这两人说个不字,岂非真要让他们落入孤立无援、举步维艰的境地,忍不住潸然泪下,长叹了一口气。
夜雪焕倒好像真的刚刚察觉太傅醒转,见他意欲起身,忙上前搀扶;蓝祈甚至还偷偷抹了抹眼角,小模样简直不能更惹怜。
夜雪焕揖首道:太傅大人
不必说了。殷简知打断他,颤巍巍地坐直上身,怅然问道,容采,此路难行,你可当真想好了?
夜雪焕闻言,凤目中黠色一闪,脸上却严肃非常,沉声道:容采此生,除了蓝儿,不作第二人想。
殷简知又是一声长叹,看看左右都坚定不移的神色,满是皱褶的老脸上也不知是何表情,不断念叨:造孽造孽啊
夜雪焕差点要憋不住笑,不着痕迹地往蓝祈那边瞥了一眼,见他居然还能演得下去,眼中满是真诚,一点破绽都挑不出来。
殷简知长吁短叹完了,伸手揉着发疼的眉心,良久才道:小蓝,你去给我沏盏茶来。
此话一出,就连蓝祈都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从一旁的案几上斟了一盏热茶,双膝跪地,双手奉到太傅面前;待太傅接了茶盏,又恭恭敬敬地三叩首,虽然简单潦草,却也算是把这拖了十余年的拜师礼补上了。
殷简知饮着茶水,明明是上等的雨前龙井,喝到嘴里却满是苦涩,沉沉地想着心思,全然没注意旁边两个人的眉来眼去。
夜雪焕当然没有无聊到特地跑去找太傅寻开心,只是太傅两朝元老,桃李遍天下,若他认了蓝祈这个学生,同意了这桩婚事,也不知能堵住多少人的嘴。蓝祈的身世暂时不能暴露,但在合适的时机下,同样也可以成为武器;比如老太傅,因为念及当年的旧事,一下子就心软了。
夜雪焕先前其实并未想好周旋的对策,一句半试探半玩笑的岳父大人就把老太傅气厥了过去,更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蓝祈自己拿下了太傅。
两人上一次玩这种伎俩,还是在右陵那场接风宴上,此时故技重施,居然都觉得有些怀念,直到上了回程的马车都还在各自回味。
夜雪焕感慨:我家蓝儿果然不择手段。
蓝祈叹气道:诓骗太傅,我于心不安。
两人之间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夜雪焕轻戳着蓝祈唇边的小梨涡,低笑道:你最近很爱笑。
蓝祈嗯了一声,把脑袋搭在他肩上,轻声道:因为高兴。
早该是不能见光的身份,却被那么多人接纳和包容;玄蜂也好,太傅也好,哪怕是路遥和南宫秀人那些不着调的玩笑,甚至是夜雪薰给他捎来的那一箱子春宫图册,都让他欣悦和动容。他再也不是一个只能潜藏于阴影中的游魂,而是被那么多人好好地放在了心里,成了一个无比真实而鲜活的存在。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拥有高兴这种情绪。
而这一切,都是身边这人给予的。
我的蓝儿岂能如此轻易就满足。夜雪焕抚着他的发顶,在他耳边低喃,你要再贪心一点、再不择手段一点才好。
蓝祈反手揽住他的后腰,懒洋洋地说道:我连太傅都算计了,你还要我如何不择手段?
夜雪焕失笑:太傅嘴硬心软,你这充其量算是卖个乖,何谈算计。真正的算计,都要留给那些会阻碍我们的恶人。
比如他那位深藏不露的父皇,比如一直企图拿捏他的楚家。
平心而论,他与楚家之间毕竟还有血缘相连,何况还有楚长越夹在中间,他并不想和楚家正面冲突。之前故意在夜雪镜的偷窥下做了些过火的,就是知道这小子必会回去和他母妃说道,借此将消息传去楚家,做一次小小的投石问路。当然他并不认为会有什么乐观的结果,但有些事,他总归非做不可,不过是手段软硬的区别。
蓝祈看着他此刻的神情,挑眉道:也不知谁才是恶人。
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是从夜雪焕身上学来的,但夜雪焕眉尾上扬,斜斜一挑便压迫感十足;而蓝祈的眉毛平直浅淡,只如水墨轻扫,这样刻意挑着,反倒显出了几分无辜和稚巧来。夜雪焕看得喜欢,捏住他的下巴,笑骂:你这张小嘴近来越发毒了,不若还是给你堵起来。
蓝祈轻哼一声,然后就被堵住了嘴。
丹麓的秋期很短,到了九月末,北境的寒风从银龙山脉的隘口中穿透而来,早晚时分已有初霜。夜雪焕很是忙碌了一段时日,把该见的人都见了,该做的事都做了,还与莫染一道暗中做着战备部署,甚至在书房里堆起了沙盘。
他倒不是没有考虑过夜雪权的提议,只是终究要把各种准备都做好。蓝祈不谙兵法,也不多过问,自顾自地过着他家宠的好日子,去太学府陪了几回太傅,和南宫秀人出去玩了几趟,去玄蜂营里带了几回训练,还和路遥探讨了许多谍报方面的问题。
路遥幼时在刘家受训时,更多其实是倾向于影魅的路线,对于如何获取和传递情报并不敏锐;好在夜雪焕当时的情报网已经基本成型,只是他久在西北,不甚方便,也无更多精力,所以也只是交给路遥打理。
路遥虽然性子有点一言难尽,但头脑清晰,条理分明,整合能力极强,由上到下,由点到面,由重到轻,由急到缓,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完全超出夜雪焕最初对他的预期。尤其后来慢慢熟练,更加得心应手,甚至还有闲心思去开店赚钱,如今这谍蜂蜂后反倒成了副业。
夜雪焕的情报网已经趋近完善,也并不信任睛部剩余的潜隐,虽然让蓝祈留着玉牌,却无意启用。
新的西南边帅人选已定,由现东南总兵夏礼则调任。此人虽然身在东南,但妻子却是南丘郡的将门千金,与南府渊源颇深。白婠婠之前也提过,西南被刘家牢牢掌控,南府无从入手,却一直在朝廷的暗示和默许下抢夺着东南三郡的资源,暗中扶持了许多人,而夏礼则无疑是其中阶位最高的一个。
此次刘家为了对付夜雪焕,自己给自己开了条口子,反倒让南府趁虚而入,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好不容易有了能向西南突破的机会,也不管夏礼则是海军出身,直接把他塞进了西南内陆做边帅。
夜雪焕对此并不意外,对于朝廷和他那位父皇而言,白家始终比刘家可信,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吃相难免有些难看,却也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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