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不是重点,撇开这幼稚到了极点的斗嘴内容不谈,莫染这口吻俨然就是拿蓝祈当夜雪焕的媳妇看待;当初对蓝祈偏见最大的就是他,如今接受得最快的也是他,倒好像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样。
表哥。楚长越神情复杂地开口,你是认真的?
此事谁也阻不了我。夜雪焕语气平静,凤目里却有寒芒闪动,便是父皇也不行。
楚长越知他心意已决,只能叹了口气,顿觉悲从中来。楚家必然会第一个反对,夜雪焕倒是坚定,可他却要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也不知上辈子是要造多少孽,才会摊上这样造孽的表哥。
此时日已微斜,高迁在门外回报,说蓝祈已经起了,晚膳也差不多准备妥当,问可要一并传膳。夜雪焕悠然道:你让蓝儿先吃,我随后过去。世子尚有他事,不在此用膳。
莫染呸了一声:饭都不请一顿,还有没有点待客之道?
夜雪焕眉尖一挑,慢条斯理地回道:我如今自己床上有人了,顾不得旁人。
这话依旧十分耳熟,莫染白眼都恨不得要翻到后脑勺。
楚长越欲哭无泪:我请,我请行不行?
这两人自幼年起就是这样,好起来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一言不合就恨不得要动手;自己倒是玩得乐在其中,周围人看得直要崩溃。他们原本也没打算留下用晚饭,夜雪焕刚刚回来,许多事还待整理,也需要好好休息;但主家直言不留,客人破口大骂,这种事也只能发生在极亲近的好友之间。
莫染拖着楚长越气冲冲地走了,然而谁也不会把这两人之间的口角当回事。夜雪焕踱回房里,就见蓝祈十分随意地披了件宽大的罩衣,坐在食案旁,手里捧着小碗,正在喝粥。
蓝祈对吃食一贯没什么要求,口味清淡偏甜,典型的江东舌头,十多年在西南也没能改变。虽说不挑食,但若真遇上对他口味的,他就会是现在这副表情;眉眼舒展开来,眸子清亮亮的,就连唇瓣都是微微嘟着的。旁人或许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明显的喜怒哀乐,但夜雪焕一眼就知,这就是他高兴的表现。
他在蓝祈对面坐下,见他碗中已经浅了大半,笑问:味道如何?
蓝祈不答,把自己刚呷了一口的勺子送到他唇边。夜雪焕尝了尝,熬软了的米香之中满是菱角和莲子的清甜,混着一点白果的苦味,还有些碎梅干的酸爽,果真清脾开胃,遂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不晕船,但连日舟车劳顿,也无甚胃口大鱼大肉,喝点清粥正好。
高迁见他神色,立时便吩咐人也给他盛粥,又上了些凉拌小菜,就算是晚膳了。
夜雪焕风光回朝,多少人都在排队等着给他接风,他却对外称伤,一律推了,躲在私宅里陪自己的小情人喝粥。蓝祈也完全未觉不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与他对坐而食的恬静温馨,反正被他推掉的定然都是不重要的应酬。
一连数日都未曾好好进食,好不容易不晕不吐了,蓝祈就很理所应当地把自己吃撑了。夜雪焕带着他散步消食,把整个百荇园逛了一圈。虽说占地不大,但这样牵着手慢慢逛下来,也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水边本该蚊虫甚多,此时刚刚入秋,正是夏虫垂死挣扎、最为猖獗的时候;但蓝祈有契蛊傍身,一般虫蚁根本不敢靠近,一路走过时只有清爽的秋风,十足惬意。
东海郡是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这样的莲塘水池,蓝祈幼时自然见得多,然而西南雨旱季分明,养不起这些水生植物,此时再见,便有些触景生情。夜雪焕当时根本不认识他,却好似冥冥之中注定好一般,买下了这充满了江东水乡风味的百荇园,就等着用来金屋藏娇。
夜雪焕见他神情似乎多有怀念,不动声色地揽了他的后腰,故意在他耳边笑问:怎么,还在晕?
蓝祈摇了摇头,就被夜雪焕轻推了两步,大腿抵在了栈桥的栏杆上。栏杆外就是长满莲蓬的水池,整个上半身向后倾倒,其实完全稳得住体势,却还是乖顺地勾住了他的肩膀。
既然不晕,就做点别的。
说着就侧过头,轻轻覆上了那微分的唇瓣。唇齿之间还留有菱粥的甜味,身周萦绕着的又是莲蓬的清香,并不热烈的亲吻,并不浓郁的芳馨,却不知为何会让人如此迷醉眩晕,一时都分不清置身何处。
夜雪焕抚着他的后背,轻声问道:可知这里是何处?
嗯?蓝祈被吻得迷迷糊糊,略带疑惑地回答,百荇园,你的私宅。
夜雪焕似乎并不满意,惩罚一般咬住了他泛红的耳尖,惹得蓝祈又难耐地扭了扭,脑袋靠在了他肩上。
这里是我们在丹麓的家。
所以,回来丹麓的第一日,一定要在家中,和他可爱的小娇妻一起度过。
蓝祈有些猝不及防,刚一抬头就落入了一双澄净的凤目,琉璃般的色泽里混入了最后一抹晚云的绀红,竟是从未有过的宁静悠远。
嗯。蓝祈轻轻翘起了唇角,我很喜欢这个家。
他也凑到夜雪焕耳边,声音又软又绵,我们的家。
夜雪焕有些愣神,似乎每次想要逗弄蓝祈,最后先玩不开的都是他自己。看着那双微微弯起的杏眼,唇边两颗浅浅的梨涡,虽然是那样清淡的笑意,却无比真实和深切。
心里像是有无数小爪子在挠,挠得痒极了。
乖。他一把托起蓝祈的腿根,把他整个人抱到身上,嗓音都沙哑起来,我们回房,好不好?
蓝祈低低地应了一声,大半张脸都埋进了他肩窝里,滚烫的脸颊如同天边烧红的夕阳,艳丽而缱绻。
第46章 骄女
再是告伤不见客,也总要上朝述职。
按照重央朝制,只要没有紧急军政大事,通常都是四日一朝;然而夜雪焕就是如此运气好,回来第二日就碰上了朝会。
他在云水关时老老实实地养了大半个月的伤,回程时蓝祈又半死不活,算起来倒有将近一个月未曾亲热。两人都有些情不自禁,折腾到很晚才草草睡下;今早卯时开朝,百荇园离皇城又远,几乎没睡一会儿就起了。
此时天色还是全黑,蓝祈自然是起不来的,困倦得连眼睛都不想睁,迷迷糊糊觉得被子一掀,身边的暖意一下子没了,不满地哼哼了两声,懒懒散散地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攥住了夜雪焕的衣袖。夜雪焕爱惨了他这刚睡醒时的小模样,半点也没有平日里的老成冷静,满脸都是被好好疼爱出来的柔软可人;那些淡漠疏离一日日地散去,露出了他性子里最可爱、最真实的一面。
他把蓝祈的手塞回被窝里,压上去亲了好几口,低声哄道:乖,你睡。
蓝祈勉强睁眼看了看天色,十分不满地嘟哝了两声,翻了个身就没了动静。堂堂一个皇子,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一应没有,起床还起得比地里的耕牛都早,还不如寻常的富家少爷,至少能睡到人间饭熟时。
夜雪焕放下床帐,自己出到外间,高迁早已带着下人等候在侧,替他洗漱编发,换上沉重繁复的朝服朝冕,先用不起眼的小马车将他载到了皇城附近的府邸里,再换上正式的官轿。本也不用如此麻烦,该知道的人都知道百荇园是他的私宅,但不知道的毕竟还是大多数,他也不想横生枝节。
天色微微泛白,宫门外聚集着一群大大小小等候开宫门的官员,一见夜雪焕出现,纷纷上前,将他团团围住。夜雪焕一脸的官方微笑,一一寒暄问候,还不忘偶尔捂嘴闷咳两声以示有伤在身;心里却颇为不耐,想着同样是辛苦了大半夜,他起了个大早来给这些满肚子不知是何心思的官员陪笑脸,辜负香衾事早朝,而自家小娇妻却可以呼呼大睡,还要甩他脸色。以往从未觉得早朝是如此难熬之事,果真是由奢入俭难。
到了寅时三刻,宫门准时开启。作为皇子,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不用与朝臣一道步行入内,早有宫人抬了软舆等候。夜雪焕礼貌性地道了声失陪,悠悠然上了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