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围圈从外部被撕开,魏俨终于杀了进来,羽林军涌入巷内,抵挡住了剩余的叛军。他看了眼满地的尸体,不由得轻轻咋舌,一面把手中长枪扔给他,一面苦笑道:你也太凶了点吧?
以五十敌两百,反倒是对方被他杀寒了胆,真不知该说是夜雪焕太凶悍,还是西南边军太不堪一击。夜雪焕丢了手中刘冉的长剑,接过自己的长枪沧星,枪尖倒转指地,哼了一声,算你来得及时。
他的脸色在暴雨之中越发苍白,臂上、腿上都有划伤,并不影响行动,但也明显有些体力不支。雨中杀敌本就要艰难些,且不说视线受阻,湿透的衣衫都是负担。玄蜂目前还未减员,但也都负了伤,若是魏俨再不来,他也不能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敌军不敢与他撄锋,全是因为他撑着一口一往无前的气势;可一旦气衰,示了弱,对方回过神来,一拥而上,就是靠人海战术也能堆死他。此时有羽林军助阵对敌,弥补了人数上的劣势,无论是他还是玄蜂,都可以松口气了。
魏俨的神色有些怪异,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掏了样东西出来,递到他面前。
是白婠婠送给蓝祈的镯子。
我今日大早就收到了,知道事情有变,一直都备着。否则要等到刘冉带军出去了再整队,怕是只能来给你收尸了。魏俨长舒了一口气,郡主那边收到了另一只,这会儿应该在帅府里镇压余党。
夜雪焕默不作声,胸口的闷痛更加厉害,忍不住咳了两声。魏俨见他神情,就知他最大的心病还没解决,轻声劝道:你莫担心了,至少小蓝还没走。如今这般混乱,他不出来也是对的。
夜雪焕没理他,将含羞抓在手里,提枪又杀入阵中。魏俨无奈叹息,只得指挥羽林军掩护,由得他杀个尽兴,泄了心头之愤再说。
一场混战从清早进行到午后,厮杀声已经平息,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偶尔的兵甲拖拽之声,更显得凄冷寥落。魏俨带着羽林军清理现场,夜雪焕斜倚在院墙上,长枪倒插在身旁,手里握着含羞镯子,脸色阴晴不定。
他很久没有这般对阵杀敌,何况本也不在最佳状态,此时已经耗尽了体力,身上有多处伤口,手脚也酸软不堪,轻轻喘着气。他当然也算得出蓝祈大致是在何时给魏俨传的信,玉无霜所言果然一点不错,或许蓝祈到现在都还在附近,只是不愿、或者说是不敢面对他。
玉无霜早就没了踪影,想来一切都在她的预计之内,知道蓝祈早就前去求援,知道这一切早成定局,所以才怂恿他直接与刘冉动手,要看看他的态度和手段。
这样的一个女人,却终究抵挡不住命运的辗轧。可即便如此,她也要掌控住自己的生死;即便是死,也要让这世间诸事按照她的意愿进行,为此甚至可以把自己的死都列入计划之内。
在这一点上,她与楚后何其相似。
玉无霜究竟想要夜雪焕和蓝祈之间变成什么样,如今谁也不会知道了。就好像楚后在给蓝祈种下契蛊时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也早已无人知晓。这些对于夜雪焕而言已经全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要蓝祈回到他身边来;是因为契蛊也好,是楚后的指令也罢,就如同魏俨所言,反正人都是他的了,从今往后的一辈子都要和他一起度过,还计较什么前因后果。
有那么几道伤口,他其实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他并不屑于用那种卑劣的、近乎于耍赖的方式哄骗蓝祈现身,可当那些刀刀剑剑落下来时,身体上的伤痛却反而带走了些许心头的酸楚。是他把蓝祈的一颗真心践踏得支离破碎,只有让自己也遍体鳞伤、满身狼藉,才能自欺欺人地减轻一些负罪感。
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轻伤,不消片刻就已经开始结痂愈合,只要调理得当,连疤都留不下一条,如何比得上蓝祈这么多年所受的苦和痛。
他听到不远处传来童玄的声音,似乎是侍卫在和他汇报玄蜂的损伤状况。距离有些远,听不真切具体在说些什么,他也懒得理会。此时的雨势已经小了些,雨珠却颗颗饱满,砸在身上刺刺地生疼;噼噼啪啪的雨声仿佛将他隔绝在了人世之外,一切都变得朦胧而不真实。
直到有一只熟悉的小手覆了上来,轻轻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他后知后觉地偏过头,刚好撞上了那双漆黑的杏眼;略带着些怯懦,却又比任何时候都要幽深明亮,倾盆大雨也浇不熄其中跃动的火焰。
无论看多少次,这双眼睛都是如此惊艳。他曾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过凌云的傲意,也看到过剪水的深情;看到过情欲高涨之中的融融春色,也看到过痛苦挣扎之时的簌簌寒凉。过往的点点滴滴似乎都在一一浮现,这双杏眼里出现过的每一分鲜活生动都曾经属于过他,也曾经只属于他。
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就算给他一辈子也看不腻。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天旋地转,他本能一般反手握住了那只小手,湿冷的触感不似平日里的温软细嫩,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觉得安心。这只手曾经认认真真地给他剥过橘子,轻轻柔柔地抚过他背后丑陋的伤疤,每一个夜晚都乖乖巧巧地被他包裹在掌心里。
这只曾经被他甩开的手,竟还愿意再回到他掌中。
意识似乎还是恍惚的,身体却已经做出了最迅速、最诚实的反应,一把就将那小身子死死按进了怀里。精神上一松懈,厮杀了大半日的疲惫就都涌了上来,仅剩的最后一点气力似乎都用在了紧紧拥抱的手臂上,眼前蓦地一阵发黑,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殿下!
蓝祈被他的突然脱力吓了一跳,又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两人一起跌坐在地上。
没事。夜雪焕将他抱得更紧,下颌在他颊上轻轻蹭着,乖,别动先让我抱抱你。
魏俨听到这边的动静,和童玄相视一笑,暗暗让羽林军把周围清空出来,自己也远远站开,不去打扰这一场历经坎坷的久别重逢。
蓝儿我好想你。
夜雪焕设想过无数次,等把蓝祈找回来了要如何斥他罚他;可真当蓝祈回到他身边,像一只冒着风雨还巢的雏鸟,湿淋淋地依偎在他胸前,本就单薄的身躯明显又消减了一圈,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疼得发颤,脱口而出的只有一句想你。
他身上杀气未退,还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也同样湿得透彻;可那胸膛里却依旧坚实温暖,心口处传来的鼓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和剧烈,铺天盖地的雨势都被挡在宽阔的后背之外。
蓝祈轻轻握住了他的上臂,低声道:对不起
夜雪焕在他耳尖上咬了一口,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三个字。从今往后,永远都不准你说这三个字。
蓝祈张口欲言,又被一口咬住了唇瓣,力道大得恨不得要咬出血来,不准解释,我也不想听。我现在只想听你说喜欢我。
蓝儿说你喜欢我,好不好?
蓝祈埋首于他肩头,纵有千言万语都只能梗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明明是早已说过无数遍的两个字,明明决定了要好好地说清楚,明明是他自己最真切的心情,却不知为何会变得如此艰难。
夜雪焕听他久不言语,心里凉得透透彻彻,胸腔里血气翻涌,剧烈的闷痛压得他几乎要窒息,却反而柔柔地笑了出来,先前的强硬全都没有了,声音变得低缓而飘忽,你不愿意了?不要紧不愿意也不要紧。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我喜欢你。蓝儿,我真的好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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