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龄恭顺答道:是。殿下厚爱,民女深感荣幸。只是身处天家庇佑之下,一切都是属于天家的,不敢要殿下赏赐。
夜雪焕莞尔,转头对赵英道:听听,到底是做生意的,当真会说话。
赵英唯有赔笑称是。
夜雪焕又对红龄道:天家做事,就更加要讲个理字。我买你的酒,自然该付你钱,否则岂非落个吃白食的名声。
红龄惶恐回道:民女不敢。殿下果真不负贤名,民女好生钦佩。
说着果真就露出了些许敬畏又钦慕的神色,自然得完全没有半点矫造的痕迹,仿佛当真是发自内心。
赵英看在眼里,心中震惊无比,这哪里是他所认识的红龄,整个人的神情和气质,说话时的语气和口吻,甚至连声音都不尽相同;分明是同一张脸,却仿佛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收起了那种张扬的妖媚,似乎就真的只是个温顺谦恭的良家妇女。分明早知这女人的本性,却不禁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夜雪焕也表现得十分温和,仿佛就真的只是个亲民随和的皇子在接见平民;蓝祈也毫无反应,缩在夜雪焕怀里闷头喝药,乖巧无比。
双方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困局里,红龄不清楚夜雪焕是否察觉自己的身份,夜雪焕也不清楚红龄是否察觉身份暴露;且彼此都知对方狡诈老练,不敢多做试探,你来我往的对答之间没有半点含沙射影、意有所指的内容,谈了半天,原地打转。
蓝祈听了一会儿,便知多说无益,将空了的药碗摆到案几上,靠在夜雪焕肩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夜雪焕会意,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蓝儿还病着,我就不多留你了。待南巡之后,你将酒钱一并结了便是。
红龄点头称是,态度诚惶诚恐。
赵英领着她出去,待远离了三皇子的住处,才惊觉背后已是一身冷汗。
红龄背对着他,低笑道:果真名不虚传。
虽是在笑,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子冷意,浑身都仿佛散发出锐利的杀机,与她之前所有的形象又都不同。赵英心中有些怵,但看这女人难得受挫,哪怕是一条船上的人,也颇觉痛快,暗暗冷哼了一声。
红龄仰头望着漫天的繁星,喃喃道:这两个人在一起,不好对付啊
她的语气是纯粹的感叹,嘴里说着不好对付,却似乎完全没有感到为难,反倒愈发兴致高昂,棋逢对手一般的兴奋。赵英看着她这副模样就觉得烦躁,忍不住问道:既是个金睛,我那暗格
不要虚。红龄悠然道,越是金睛才越会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敲击声听不出异常,就不会二次探查。还是说
她回过头,挑衅一般扬了扬眉头,干脆我来替你保管?
赵英对她这样居高临下的态度极为不喜,却也懒得与她啰嗦,沉声道:为防万一,你这段时间还是
赵大人,我真的要怀疑,你娘生你的时候是不是把你脑门夹坏了?
红龄露出了一个甜腻迷人的微笑,美得几乎要令人心颤,嘴里吐出的言语却无比粗俗而恶毒,你家三皇子若是当真有所察觉,势必会不死不休,难道还只会盯着南巡这一段时日不成?他盯我归心楼一辈子,我还要躲一辈子不成?
不待赵英反应,又扬起了下巴,换上了一副嘲讽到了极点的冷笑:我真是不明白了,你家主子那么大的野心,却带着一群蠢笨如猪的手下,要如何成事?可笑。
赵英哑口无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气得浑身发抖,偏偏找不出一句辩驳之词。他看着这个女人在转眼之间变换了数张面孔,一时竟都有些恍惚了,不知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红龄。
亦或者,哪一个都不是。
我昨日就与你说了,此事你们用不着插手。
她浅浅一笑,一身红衣在夜风里飘扬而起,声音随着背影逐渐远去,这场狩猎,谁是黄雀谁是蝉,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你们既然不敢赌,就干脆都给我站远些。
书房之内,夜雪焕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他先前一直以为,蓝祈所说的魅术更应当写作媚术,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房中之术;今日见了红龄,才算领略了这魅之一字的精髓所在。
他分明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可当真见了面,在她身上却找不出一丝做戏的痕迹,仿佛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酒楼老板,安分守己地做着生意;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都要以为蓝祈是不是认错了人。
蓝祈说他的魅术只学了些皮毛,果真不是在谦虚。之前演着小男宠时,旁人或许觉得他演得惟妙惟肖,但夜雪焕离得近了,还是看得出他眼底的不喜和身体上些微的不自然;而红龄身上却没有任何破绽,她可以是温顺的平民妇女,可以是精明的归心楼女老板,可以是杀伐果决的上任羽首,甚至可以是妩媚多娇的倾城花魁。只要她想,她就可以是任何身份;好像是在同一副皮囊之下隐藏了千千万万的面相,每一个都可以是最真实的她。
变幻莫测是为影,一人千面是为魅。
好半晌,夜雪焕才轻轻吐了一口气,果真滴水不漏。
蓝祈不语,只抬头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即便不说出来,夜雪焕也知道他的意思,叹道:我明白。但我需要时间布置。
他虽然一直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蓝祈去涉险,但也不可能真的等到万不得已才开始着手布置。所谓万全的准备,自然是要将第二手、甚至第三手的准备全都做好。而如今看来,即便能顺着账目上的线索抓到些小鱼小虾,只怕最终也摸不到红龄身上。与其给对方布局的时间,不若还是主动出击。
蓝儿,你听好。他附到蓝祈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只得两人听到,这段时日,我会把你的名字散布出去,引玉无霜来找你。
蓝祈微睁双眼,表情略有疑惑,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云雀不是对你有图谋,而是想通过你抓住玉无霜。夜雪焕沉声说道,我要你做诱饵,是要引玉无霜上钩。
蓝祈有些意外,殿下为何会如此判断?
夜雪焕摇头道:我暂时无法和你解释,但我可以告诉你,玉无霜在如今的格局中至关重要,甚至很可能是刘家与云雀之间那笔交易的关键所在。你信不信我?
蓝祈似乎还是没转过弯来,我不是不信殿下的判断,只是我们如今没有玉大人的任何消息,若是红龄手中有线索,岂非一眼就看穿这是个陷阱?
夜雪焕却摸上了他的额头,笑道:你这小脑袋是烧糊涂了么?但凡他们有一点玉无霜的消息,就不会来试探你,把你当做最后一条线索。
蓝祈想了想,还是蹙眉道:可玉大人为何一定会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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