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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海叹了口气,唉,不服老不行。
服务员端来一盘小炒肉,结结巴巴地说:“张……张师傅,5……5号桌刚才谁出的菜,小……小……小炒黄牛肉,怎……怎麽上的小炒肉?”
张大海的徒弟赶紧看了看单子,辩驳道:“写的牛肉,你说错了。”
服务员急了,刚要吵,张大海忍着痛,挥了挥手:“算我的,等两分钟。”
后厨最忌讳打嘴仗,有那工夫,还不如赶紧解决问题,管他谁的错,又不是公交车上拍人底裤的臭流氓,没必要那麽较真。更何况,用餐时间本来就手忙脚乱,耽误了时间,客人又该闹了。
油烧热,牛肉下锅,旺火爆炒,张大海只有在这样的油烟气面前,过度的专注才能短暂地忘记腹部的疼痛。
三五分钟,小炒黄牛肉出锅。
另一个服务员端着一盘菜急匆匆地进来:“张师傅,3号桌的土匪猪肝,说太淡了。”
徒弟帮张大海说话:“师父下料都很猛,这是哪路的神仙,口味这麽重啊?”
张大海不吭声,伸手,徒弟递来一双筷子,他接过,尝了一口猪肝,皱了皱眉,然后拍拍自己的脸,叹了口气:“年纪大喽。”
重新下锅,放盐,起锅。
张大海擦了擦手,对服务员说:“回了锅,可能有点老了,送份花生给3号桌。”
一旁的徒弟趁着张大海没在忙活,凑上来,一脸堆笑:“师父,明天我相亲,能不能帮我换个班?”
张大海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强忍住,揉了揉肚子,听到这话,原本表情严肃的他笑了起来:“行啊,老大不小了,赶紧结婚生崽。”
徒弟问:“你几个小孩啊?”
“三个!小儿子接了我的班,手艺比我还好。”
张大海得意地大笑着。
街边一家普通的米粉店,大早上人满为患,竈台前的汤锅热气腾腾。
常德米粉是湖南米粉界的一支重要的派系,二十多道药膳、香料熬制牛肉和高汤,麻辣鲜香。传闻常德的米粉其实源于北疆,四百年前,清朝实行改土归流政策之后,长城边有回纥人组成的一支部队,奉命南下,过黄河长江,一直走到今天洞庭之滨才驻扎下来。因为不习惯南方的米饭,便使用北方做面条的方法把大米煮烂后拉成丝,成为今天的米粉。
常德的街头,米粉随处可见,开店的老板们个个有自己的特色与骨气,有的以牛骨头做浇头闻名,有的主打一个“鲜”字,还有的米粉口味可能一般,但桌上十几碗不同的凉拌菜,随意吃,不加价。但不管是哪种,统统都有种“爱吃吃,不吃滚”的霸蛮气场,这是小店日积月累的骄傲。
这家的老板动作娴熟,一碗碗米粉上桌,客人们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
吃一碗粉,在这个小城,应该是忙碌的人们每天唯一与自己独处的时光了。
外卖骑手张小安骑着电动车奔赴而来,他二十出头,眉清目秀,但眉头始终紧锁,仿佛时刻要声讨这个世界。他停好车,取下安全帽,大步走进店内。
张小安伸手指了指牛肉粉,老板与他熟识,默契地点点头,给他下了一碗粉。他扫码付款,然后小心翼翼地端着粉,找了位置坐下,拿出手机设置成暂停接单模式后,随手把手机放在桌边,狼吞虎咽起来。
张小安身后那桌,和他背靠背坐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她叫小篆,像这个城市的异类,穿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大码套头衫,边吃粉边举着手机拍视频。
“各位好,我是你们朝思暮想的小篆。牛肉粉最重要的是浇头,好不好吃就看浇头熬得够不够劲道,这家店在我小学时就开了,到现在依然屹立不倒。在常德能活这麽久的店,那必须是有两把刷子的,本姑娘今天为大家表演一分钟吃完三两粉,火箭给我刷起来啊兄弟们!”小篆旁若无人地对着手机摇头晃脑地说着。
身边的食客没人在意她的吵闹,张小安更是毫无反应,小篆像是这个画面里突兀的一笔,像是被修错了图,生硬地安放在人群中。
张小安吃完粉,刚走出店门,突然想起手机还放在桌上,回头找寻,手机却不在原位。他着急地拦住几名正要离店的客人,手里比画着手语,但没人听得懂他的意思。被拦住的客人们对视一眼,从他嗓子里发出的支离破碎的声音判断,眼前这个俊俏的少年是个聋哑人。他们不懂手语,只能摆摆手,表示并未明白他想做什麽。
他平複了一下心情,意识到自己的慌乱,于是用手语表达:“抱歉,我的手机刚才就放在那里,你们看见了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