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皇帝龙驭宾天,国家就会陷入没有继承者的混乱,又有潞王造反之事在先,各地藩王蠢蠢欲动,届时天下便会迎来浩劫。
臣子?们私底下已经商议起了立储一事。
外头一片混乱,宫里?也不消停。
自皇帝病重那一日起,后宫妃嫔就开始轮番入澄心堂侍疾,人人都忙着争破头图表现的时候,慕婉瑛却是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众妃不免背地里?嚼舌根儿,说她冷血无情,天生的石头心肠,皇帝贴心贴肺地宠了她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没能暖化她,连这种时候都不过来看一眼,众妃对她的鄙薄又加深了一层。
尽管有这些人精心照料,但皇帝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呕血不止,甚至到了不进汤药的地步。
承恩宫里?,吕坚跪在阶下,将额头磕出了血,哭道:“娘娘,求您了,您就去看看陛下罢……”
婉瑛道:“我去了,他就吃得下药吗?”
她容色淡淡,仿佛对皇帝的生死漠不关心。
吕坚一愣,这才明白原来她看着面相软,好说话,却是天然一个无欲无情的人,皇帝这几年来竟是在在做无用功而已。
当年为将她从萧绍荣手中夺过来,皇帝刻意令人散布谣言,逼他们夫妻离心,那时吕坚看在眼里?,就忧虑过此?等手段过于?阴损,若教?婉瑛知道,必定?不能接受,果然如?今报应来了。
作?为知情人之一,吕坚指责不了婉瑛的无情,却也无法不可怜皇帝,不由?苦笑:“吃不吃得下药,这就要看老天爷了,奴才只望娘娘念在这些年陛下对您的情分上,好歹去看他一遭……”
婉瑛终究还是去了。
澄心堂里?充斥着苦涩的药味,皇帝躺在重重锦被里?,双目微阖,面容清癯苍白,缠绕着病气。短短数日不见,他竟已两鬓星星,往日泼墨似的黑发里?掺了不少银丝。
婉瑛心情复杂,一时忘了自己的来意,怔怔地坐了大半晌。
就这么看了不知有多久,昏睡的人睁开眼皮,他做了一场悠然长梦,一醒来,就对上婉瑛稍显茫然的视线。
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都没有任何动作?言语,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对视着。
直到婉瑛率先回神,打破这沉默:“……您醒了?”
他赫然瞪大眼眸,像是受到了惊吓,喃喃自语道:“朕还以为是做梦……”
婉瑛略有些尴尬,撇开视线,道:“喝药罢。”
然而指尖刚触碰上药碗,就皱了下眉:“药凉了,我去热一热。”
说着就要端着药碗起身,袖子?却被人拉住。
“别走。”
姬珩满脸病容,眉目间竟不自觉带上祈求神色。
“我……只是去煎药。”
“朕知道,”他放低声?音,语气神态愈发可怜,“但是别走。”
没办法,婉瑛只得叫了个小丫头进来,将药端下去热了。
不知是不是吕坚特意吩咐过,澄心堂里?安静得很,连门口的侍卫都不见了。
婉瑛垂头静静在床边坐着,盯着地面发呆,可这也无法忽视那道存在感极为强烈的视线。她不自觉偏了偏身子?,想要侧过脸去,躲避那灼灼的目光。
身后响起一声?轻笑:“朕病了好些时,是不是变难看了?小九都不肯看朕一眼。”
他这样问,婉瑛自然向他投去一眼。
其实风姿还是俊逸的,只是不太习惯他这般虚弱的样子,还有那些骤然生出的白发……
婉瑛垂下眼皮,漠然道:“没有。”
他的眼神愈发柔和?,微笑道:“你怎么过来了?外面冷么,朕看你穿得这样单薄,小心受了凉……”
婉瑛打断:“是吕公公要我过来的。”
他啊了一声?,脸上笑容变淡,点?点?头:“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但你还是过来了。”
婉瑛不知怎么回答,好在这个时候,小宫女端着热好的药进来了。
她接过药碗,呈给他:“陛下喝药罢。”
姬珩面带浅笑,看着她问:“是毒药么?”
婉瑛胸中一堵,没来由?地生了闷气,抬眼发问:“是毒药又如?何?”
“不如?何,”他淡然一笑,“哪怕是穿肠毒药,你喂的,自然要喝。”
“……”
婉瑛默然无语,舀起一勺药汤,凑去他唇边,他果然主动低头喝了,神情颇有些甘之如?饴。
她一下心里?又不好受起来,似被什么给堵住,一连喂了两三?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不是毒药。”
姬珩意外地抬起头,唇边还沾着半透明的药渍,有些好笑:“朕当然知道。”
“……”
看着他忍俊不禁的神情,婉瑛知道,自己又被他捉弄了。
一碗药喂完,她收拾好药碗准备走,不料他突然叫住她:“小九。”
婉瑛回头。
“倘若朕有个什么万一,你愿意给朕殉葬吗?”
“啪——”
手中的药碗摔下去,碎成?几瓣。
他的神情越发温柔:“朕想过了,朕年长你许多,日后定?会走在你前头,留你一人在这世上,孤零零地受人欺负,朕不放心。你不要怕,朕会让他们去找一副棺柩,大到足够盛下我们两人,咱们生同寝,死同穴,生生世世都在一处……”
剩下的话,婉瑛再也没听清,耳边像堵了千万层棉絮,一切都远去了,听不真切,唯独那“殉葬”二字振聋发聩地回响着。
她不知自己怎么走出的澄心堂,等在外面的春晓见了她这副丢了魂魄的模样,急忙走上前来。
“怎么了?我好像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响,发生了什么?”
婉瑛面色惨白,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忽地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吓得春晓急忙喊传太医,手腕却被婉瑛牢牢抓住。
两行眼泪扑簌簌地滚落,她哭着对春晓说:“走,快走……”
春晓以为她是说快回承恩宫,可等回到承恩宫,她却将所有伺候的人赶了出去,在屋子?里?翻箱倒柜。
春晓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忙乱,将箱笼衣柜翻得七零八落,终于?忍不住问:“是要找什么?我帮你一块儿找。”
婉瑛没有回答,将翻找出来的银票、金锭、珠宝首饰一股脑儿拿布包裹了,不由?分说塞入春晓怀里?,神情严肃道:“这是我这么多年攒的体?己,虽没有多少,但也足够过一辈子?了。你拿着这些,即刻就走。”
春晓呆呆抱着那一包金银细软,完全一头雾水:“我走去哪儿啊?”
婉瑛道:“可以回江陵,或是去别的什么地方,总之走得越远越好。”
她从未这么有决断力过,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春晓猜到应该是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