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种美人图,灯上美人或坐或立,有的笑颜如花,有的饮泪吞声,有的两?靥含愁,神态动作栩栩如生,似要从纱灯上活过来一般。
满街华灯璀璨,美轮美奂,看得人目不暇接,就连那树梢枝头都?挂满了灯。
在这其中,最显眼的大概便是?位于承天门前的那座鳌山灯了。
这是?宫中将作监所做,因为出自内廷,所以极尽奢靡,用料讲究,光是?灯纱便是?用价值千金的蜀锦所制,灯高七层,几乎与城楼比肩,大得令人咋舌,上面绘着飞流瀑布,还有“共赏元宵”“与民同乐”的字样。
有的商家新奇凑趣儿,还在纱灯上绘了《四书》中的小故事,令人猜典故,或是?写了《千家诗》,让人接下一句,猜中灯谜者赏灯一盏。
婉瑛最近恰好在学诗,姬珩便带了她去猜灯谜,权当?考试。
商家为了不亏本,写在灯上的诗自然不会是人人都能背的小?儿诗,只偶尔几盏粗制滥造的丑灯,因为卖不出去,上面题的诗才相对简单。
有一盏灯上写的是“最喜小?儿亡赖”,婉瑛才学过这首,顿时?如获至宝,口齿清晰地接出下一句:“溪头卧剥莲蓬。”
“哇,真厉害。”
姬珩拍着手掌,真情实?感地夸赞,仿佛她对上了千年?难遇的绝句。
有他带头,春晓和小?顺子也捧场地鼓掌喝彩,就连吕坚也笑着说她是?文?曲星下凡。
猜中的鲤鱼灯被?小?贩推入婉瑛怀中。
平心而论,那算不得什么好灯,鲤鱼色彩艳俗,是?用纸糊的,连鱼眼睛都?贴歪了,比起这满街的彩灯来说逊色不少,但婉瑛却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唯恐压坏了。
凭自己的本事收获而来的东西,那份成就带来的满足感沉甸甸的,再加上耳边有春晓、小?顺子等人毫不吝惜的夸赞,婉瑛信心大涨,在这些越来越夸张的马屁下逐渐迷失了本性,一鼓作气,接二连三地猜中了好几盏灯,等猜到那盏兔儿灯时?,却一下受了挫。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灯上题着半阙词,要接下半阙。
秦观这首名垂词史?的《鹊桥仙》,对她这种刚入门的人来说,还有些难,因此绞尽脑汁,也只能忆起一二句。
“柔情似水,佳期……佳期如梦,忍顾……忍顾鹊桥……来路?不对,是?归路。”
好不容易干巴巴地挤出这几句,剩下的两?句,却是?怎么都?记不起了。
无奈之下,她悄悄地拿余光去睇袖手站在她身侧的皇帝。就像之前她默写古诗偶尔忘词时?那样,期待着他能提醒她一下。
在教学这件事上,姬珩一向是?古板严厉的,可没办法,他这个学生实?在是?太可爱了,那偷偷看来的眼神中含着求助之意,就像个拽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伸手向他讨糖吃的孩子。
姬珩扑哧一笑,在她期盼的目光下,说出了那两?句她怎么也记不起来的词。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低沉温柔,望向她的眼神饱含深意,眸底笑意流转。
人声,灯影,刹那间远去了,婉瑛微愣,心底像是?有什么在松动,没来由地想起那晚他未说完的那句话。
朕会等,等你心甘情愿的一天。
“恭喜客官又答对了。”小?贩的说话声打?断她的走神。
他递来那盏兔儿灯,一边笑道?:“本来旁人帮答是?不能算猜中的,但父亲帮孩子属情理之中,小?公子又龙章凤姿,日后必定福分不浅,小?的便将这盏灯赠与公子,权当?讨个喜头了。”
婉瑛怀中已抱满了灯,无法再空出一只手来。
姬珩正?要帮她去接那盏兔儿灯,听?见这话,手不免顿在半空,眉心皱起。
“你说什么?”
小?贩一愣,做生意的眼睛毒,他一下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气氛诡异而尴尬,婉瑛不敢说话,小?顺子和吕坚也不会选在这时?候太岁头上动土,这些人中,唯有没心没肺的春晓哈哈笑道?:“你这摊主说话真有意思,咱家老爷看着有那么老吗?”
“……”
婉瑛急忙去拉扯她衣袖,吕坚和小?顺子大气也不敢出。
那小?贩后背冒出一层汗,讪讪笑着,心想这回?可算看走眼了。
其实?男子长得并不显老,只是?在他身侧的那位小?公子面相太嫩了,又穿着一身活泼喜人的月白袄子,外系青缎披风,袖口绣着精致考究的忍冬纹,一头乌黑秀发?,用青色发?带半束在脑后,显然是?位涉世未深,还未加冠的富家小?公子。
小?贩又见他猜灯谜时?,男人寸步不离,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上,时?而含笑不语,时?而在他猜对时?点头称赞,露出自豪的眼神,看着就像是?位年?轻而温和的父亲,因宠爱儿子,特意在上元节这天带他出来观灯。
“难道?二位不是?父子,是?兄弟?”
小?贩小?心翼翼地试探。
话刚说完,就看见对面的男子脸色更黑了。
“……”
完了,玉京贵人多如牛毛,自己说错话得罪了人,不仅生意做不下去,恐怕小?命都?要丢了。
小?贩胆战心惊,正?要跪下去磕头认错,一锭成色极好的银元宝从天而降,啪地扔在他眼前。
“眼睛这么瞎,还做什么生意,趁早收摊回?家罢。”
姬珩兴致寥寥地转身。
“走罢,这儿的灯谜没什么意思。”
一行?人赶紧跟上。
第29章 放灯
直至走出老远,姬珩的心中始终盘桓着?小贩的那句话。
生平头一次,他怀疑起了自己的脸是否真?有那么老,否则怎会将他和婉瑛错认成父子呢?这也太离谱了。
越想越郁闷,他干脆问吕坚:“我很老吗?”
“……”
这话问的,吕坚讪笑着?,都不知该怎么答了。
左思右想,他谨慎地回答:“老爷……”
姬珩怫然?不悦:“叫什?么老爷,叫公?子。”
“……是。”吕坚硬着?头皮继续说,“公?子春秋鼎盛,正?当英年……”
“少说这种哄人的鬼话。”
姬珩皱眉,不耐烦地打断:“你老实说,我看着?是不是比小九大上许多?”
这种问题,答错了就是个死。即使是御前?伺候多年,早已?油滑得像只老狐狸的吕坚也苦了脸,半晌,才想出个挑不出错儿的回答。
“公?子……确实比慕姑娘略年长几岁……”
这个“略”字用得就很灵,既说了实话,又顾虑了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