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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她从浣衣坊来了这司衣库。
如今上头站的管事们大多不认识,却知道那中间那胖太监大概便是广储司总管,沈梦。
是这广储司只手遮天的人物。
这沈梦瞧来似乎有五十来岁,生得腰粗膀圆,身上紧身的衣服绷出一圈圈的肥肉,让人瞧了生怕那衣裳撑不住给裂开了。
偏偏他一双眼睛又生得不大,被满脸的肥肉挤得只剩条细缝。
苏秋雨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还能瞧见东西。
不过显然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此刻一股阴冷的光便从那人的细缝里透出来,在衆宫人身上扫过。
不一时便尖着嗓子道:“人都到齐了吗?”
几个掌事的忙点头道:“皆到了。”
沈梦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带头跪倒在地,衆人跟着,一起面东磕首。
黑漆漆的地面,冷得似铁。
磕完头衆人站起,却见他已经满脸是泪,哭得很是凄惨。
好一会才掏出手巾来用力擦了擦道:“方才的钟声你们也该听到了,如今啊这天可是塌了!”
衆人惨白着脸面面相觑,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
沈梦一边擦着眼角,一边道:“你们听到了便也烂在肚子里,这天大的事不是你们这些奴婢能议论的。谁若多嘴别怪我割了你的烂舌头拿去喂狗!”
“听到了吗?!”
衆人忙齐声道:“记下了。”
沈梦这才擦干眼泪,转头吩咐道:“如今消息已经发出宫去,天一亮各部大人世勋诰命都要往宫里进。后几天外省的各路大员们也要进宫。”
“从现在开始你们谁也不许睡觉,都将那双照子用棍子支起来,狗眼都瞪大点!必须要在各位大人入宫前将所有的丧仪赶出来!尤其是丧衣,天亮前便要出第一批来!”
沈梦讲完了话,想了想,觉得自己方才这番演讲讲的不错。
遂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凝霜厉声道:“库里的生麻布你可警醒着点,若是出了差错,所有人都得掉脑袋。”
凝霜不确定地道:“沈总管,奴婢问问,这今夜第一批大概需备多少?”
沈梦皱了眉头尖声道:“这还用问我?不会去查查过往的记档。”
他说完,便督促着衆人莫要再傻子般地站着,速速干活去。
衆绣娘们摸着黑走到自己的绣房,一时不慎,磕磕碰碰地绊着。
凝霜又出门请示道:“沈总管,如今殿里黑着,这针线上的活需要眼,可否点上些烛火来?”
沈梦站在屋檐下,背着手怒斥道:“点什麽烛!如今这是什麽情形,不知道这犯了忌讳?你也是宫中老人,这点规矩都不知道!”
说着就擡脚下了屋檐,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慌不叠地给他撑着伞,径自去了。
屋内不让燃烛,关起门来便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整个院子,唯有屋檐下挂着几只白惨惨的宫灯。
凝霜只得命人将殿门打开,让灯笼光和着微弱的雪光照进来。
就着这点微弱又朦胧的光,每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有些昏暗的惨淡。
外头风雪吹进来,屋内也冷得如冰窖一般。
凝霜对几位姑姑吩咐道:“如今这亮也是够了,你们都督促着点,手脚麻利点干活,嘴都闭严实了,针线上尤其要仔细,这生死关头,半点差错不得出。”
她话音落,几位姑姑忙点头称是,衆人也各归其位忙碌起来。
钟声早已经停了,远处似乎归于寂静,雪无声地落着。
景和十七年,陛下驾崩。
紫禁城立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第 8 章
天只是阴着,连一丝晨光也无,更不知是什麽时辰。
隔着宫墙,远处嘈杂之声不绝,再去细听,又是呜呜的,不知是风声还是哭声。
只是这司衣库内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不管外头如何风云变幻,内里人来人往,衆人却根本无暇他顾,忙得昏t天黑地。
当又一个暮色快要降临,苏秋雨长舒了口气。
她方要起身活动一下酸痛的身体,却听身后一个声音敲了敲椅背:“你们两个莫要閑着,去帮海棠。”
苏秋雨转过头来,见凝霜姑姑一身缟素,手中握着一杆雪白的长尺在她椅背上点了点,便又行色匆匆地出门了。
直等凝霜姑姑的背影在院子里消失,云娥忍不住哀叹道:“这是什麽意思啊!明明是因为我们两个手脚勤快,不怕吃苦不怕冻,怎麽每次做完了都要去帮别人!”
苏秋雨翻了翻白眼,无奈地叹口气,先站起身来。
哪知起得有些猛,她一时有些目眩,差点就要跌倒,一旁的云娥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低声抱怨道:“你也是个傻的,怎得真一动不动地坐了三日,滴水不沾,我偷偷给你你也只做不见。”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