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宝楼多为男子, 四季楼多为女子, 但无论哪个楼都不做遭人讽刺的皮肉生意。平日里两楼都各自营生,该唱曲儿的唱曲,该喝酒的喝酒, 射御书数都可,任君挑选。
只每逢海棠绽放的时节, 两个楼共同搭起台子登台唱一晚上, 底下人来去随意, 不似京城那名为文雅实为荒诞。
如今正巧是海棠花开的时候, 周清衍对这样缘来则聚缘去则散的台子心痒不已。
薛文瑧但笑不语,眼光微微看向楚恒。
楚恒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想去看什么?姑娘还是男人?
周清衍想也不想便答道:自然是姑娘,小子有什么好看的。
薛文瑧低头掩饰住脸上的笑意,转头对着陆强小声说了一句什么,陆强立刻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楚恒周身乌云密布。
周清衍一看见楚恒这副模样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好看璀璨的眸子滴溜溜地一转连忙讨好地笑笑:子渊我并非那个意思。
犀渠慢慢走到白云身边,楚恒离周清衍非常静。男人棱角分明的俊颜上晦暗不明,半晌忽然绽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同床共枕这许久,我竟不知国师大人还念着姑娘。楚恒用极低沉的声音缓缓开口,手上一圈圈地将马鞭卷起来,莫不是与我一起耽误国师大人了?
周清衍余光看见马鞭,不知为何周身一抖。
楚恒轻笑一声:怕甚,我又没打过你。
周清衍心说你还没打过,之前还在京城的时候
楚恒不愧是能将周清衍拿捏得死死的人,只消一眼就看出周清衍心中都在想什么,笑意愈发浓:那可不叫打。
周清衍顿时委屈地瘪了瘪嘴,又悄悄看了眼楚恒的神情,一咬牙腾空而起,转瞬之间就落在了楚恒怀里。
白云只觉得背上一空,下一瞬自己的主人就已经跑到犀渠背上去了。
周清衍的轻功已臻化境,提气腾空落在马背上的过程轻盈得宛如一片羽毛。
饶是如此犀渠还是不满地冲鼻子,被白云轻轻蹭了蹭头以作安慰。
周清衍撒娇似地拿头去蹭楚恒的胸膛:我此生能有子渊陪伴在侧已是最幸运之事,旁人我一个也瞧不上。
楚恒嗓音幽幽:那你方才还说要去四季楼看姑娘。
周清衍连忙道:我只是,只是想学门手艺,能为子渊亲自做一身衣裳做生辰礼。
周清衍边说边贴近楚恒,唇轻微地擦过后者的脖子给了他一个轻柔而不可忽视的吻。
楚恒一手搂着周清衍的腰,一手轻轻抚过后者的白皙的脸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当真?
周清衍咬牙点头,心中深深了叹了口气:之后在外面喝酒的日子只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楚恒总算开恩放过了周清衍:我的生辰在蜡月,阿衍还有许多时间。届时我必定穿上阿衍亲手做的衣裳。
周清衍脸上笑意一僵。
衣裳,他哪里会做什么衣裳,别到时候连匹布都织不出来。
楚恒看见他哭笑不得的神情心中大感开心,两手握紧缰绳恰好将周清衍稳稳当当地护在中间,随即一家马腹:驾!
犀渠听话地跑了起来。
周清衍发现进城门时,守城的侍卫好像认识楚恒,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之后就放两人进了城,连盘问都没有。
周清衍:那是你的人?
楚恒:嗯。
虽然只回答了一个字,周清衍却从中听出了其他的信息。
青年抿抿唇殷红的唇瓣添上了几分润光,看上去诱人得紧:你如今究竟有多少兵马?
周清衍用的是兵马,而非人手,这两个词说出来的意思可是相去甚远。
楚恒也完全没想瞒周清衍:这就带你去看。
犀渠在这城中就像回到了三年前的楚家大院,驾轻就熟地转过了弯,随即撒开蹄子穿过了整个县城,往郊区奔去。
穿过整个县城,周清衍眼前的景色就和其乐融融的县城街道截然不同。
面前是一块一块开垦得十分规整的田地,田地一望无际;田中还有不少青壮年在种地,再远些的地方有鳞次栉比的房屋,房屋的数量一时不可估量。
周清衍简单地扫了一眼,就天地和房屋规模来看,少说也有好几千人。
楚恒说:这里有两千兵马五百匹战马和五千兵器。
犀渠停了下来,楚恒先下马,熟练地护着周清衍下马其实以周清衍的实力下个马轻而易举,只是楚恒只要视线中有周清衍就忍不住处处都把他当娇弱的海棠花保护。
周清衍也乐得在楚恒怀里当娇花。
周清衍被这个数字震惊了一下,喃喃自语:两千人
别看着野史话本上只要打仗动辄十万百万兵马,但是在真正的两兵交战之中,鲜少有能动用到十万的战力。
据周清衍对原国兵力的了解,整个原国驻守边关的兵马大约有二十万,而其余能零散的能够即可调动的兵力加起来也才五万左右。
五万人看着多,但是统领的将领遍布五湖四海,手握一部分兵马的顾枪云还是楚恒旗下的人。
周清衍立刻又想到了第二个问题:两千人,还得加上锅帐安塘工夫,军功议恤,和将士们的家室,那么多人你如何养得起?
周清衍不愧是能独自在京城周旋的人,三言两语就点到了重点。
招揽兵马,大概的难处有两点。一是私人招收兵马违反大原律法人家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何必跟着你做这样掉脑袋的事;二要养活那么多人着实不容易。
所有人的吃喝拉撒包括消遣,全压在楚恒一个人肩上,这世上谁人不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若非万不得已谁想造反。
周清衍罕见的沉默思索。
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头顶,周清衍微微抬头对上楚恒的眼睛。
男人手指轻轻摩挲着周清衍的头发:过来,我带你去喝花酒。话音到了后面,全然一片暖意。
楚恒不欲周清衍为他走的这条路思考太多。
来江南东路之前两人爆发过争吵,楚恒还记得自己亲口说: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永远比死去的人重要。
这话没错,但不全对。周清衍与他而言,是这世上最后的念想和救赎,他为了周清衍宁愿放弃向崔应追问凶手的机会。
但这并不代表他忘记了这份血海深仇。他和周清衍一样,三年来没有一刻忘记过那天的楚家大院,忘记他爹,他娘,元宝还有很多侍女小厮的惨状。
原国皇帝在嘉兴帝之前都是励精图治的好皇帝,楚家也因此世代辅佐皇帝,不期望高官侯爵,只为天下安定。
他爹曾经说,贤君居庙堂,我自担风雪。
如今他可以补上后两句:昏王坐高位,我当染红血。
如今的原国,已经在嘉兴帝的治理下一片昏暗,官员贪污,皇帝昏庸,赋税徭役严苛。
家仇,国恨加在一起,楚恒没打算回头。
周清衍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他原本只是想扶持明君上位,可现在看来,燕家这一代出不了一个明君。
楚恒的手顺着头发滑下,落在周清衍瘦削的背上。隔着轻薄的布料,周清衍甚至能感受到楚恒指尖的温热。
周清衍突然把手伸到身后抓住了楚恒的手腕。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个姿势变成了五指相握。
楚恒轻笑了两声。
周清衍非常认真:花酒可以喝,但军营的账务也得让我过目才行。
楚恒微叹了口气:依你。
周清衍这才跟着楚恒走进了屋子。这处宅子前方上书两个大字:楚府。周清衍乍一眼看去眼中闪过几许恍惚。
进了屋子,周清衍微眯起眼睛:好香的味道。
院子里有好几棵海棠树,此刻满树的白花飘扬。
且向堂前斟满酒,海棠花下多欢笑。楚恒轻言,将周清衍引到树下的石椅上那石椅上垫了软垫。
周清衍略微挑高了眉,等到楚恒取出香气四溢的桂花酒后唇边笑意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