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亡妻时,他一贯严肃的语气柔和了一大半,连浇花的动作都更轻柔。
亡妻离世十八载,他未谈未娶,怕的就是哪日梦里见到无言以对。
在听见母亲时,郁澈平静到冷漠的表情出现松动,妈妈有说什么吗?
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郁安巡放下洒水壶,拿起桌角的巾帕擦净手,再叠端正放回原位。
她啊,爱操心,交代我对你们和蔼宽容些,好像没有她护着,我就对你们不好一样。
妻子离世之前,郁安巡的脾气比现在大,常会在家里训斥三个孩子,从家规教到校规。
郁诚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初中叛逆那两天,三五天必挨一顿暴打。
但自从他们妈去世,郁安巡的脾气被束上大半,在家里再不那样武断。
他自觉地将父亲与母亲两种角色融合,再没有人来疼和护他的孩子们,他又怎么舍得像从前那样打骂。
郁澈动容,面上漫起伤感之色:我很久没梦到妈妈了。
初高中的时候总会梦见,看见同学的妈妈来送饭或者送钥匙,要暗暗羡慕许久。
父爱与兄长姐姐的爱护,终究不能与母爱相比。
再后来,她脑海里妈妈的模样渐渐模糊,要靠照片来记清楚她的每个神态。梦见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
心灰意冷、走投无路的那几年,郁澈反复假设,如果她妈还在,是不是不会这样对她。
不会欺负了她,还要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妈妈的心没有那么狠,她会护着她。
郁安巡坐到她旁边,将茶壶里泡好的茶倒了两杯,你梦不见,是你离她太远了。再过半个月是她的忌日,这段时间不如就在家住。若缺什么,回去讨也行。
父女俩离得太近,压迫感让郁澈没心情喝那杯茶,在听见这段话的第一时间便想拒绝,却听郁安巡叹了口气:我从前在外兢兢业业、觥筹交错,回到家就最怕吵闹,你哥不知道因为声音大被我骂过多少回。现在人老了,不能免俗地喜欢家里人多热闹。
哪怕郁澈回家不怎么说话,甚至不常出房间,他心里也满足。总惦记着厨房会不会准备郁澈喜欢的饭菜,连看她多夹一筷子都欣慰。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绕了个弯,抬眼望见郁安巡的白发之后,消融殆尽。
却没忘记林知漾还在家里等她,她不能在这里半个多月。
爸如果想我在家,我住三两天再回去,等27号再回来。
品茶不语,郁安巡显然对这个提议不满意。
你在家里,又不需要做什么,为什么着急走?
一是不想待,觉得压抑;二是有人在家等她。
那个人早上被她抓起来吃了早餐,现在又去睡回笼觉了。
不知道哪来的许多觉。
可惜,这两点都不会是郁安巡想听见的。
爸今天让我回来,就是为了谈这个吗?
郁安巡看着小女儿:那夜梦到你妈,隔日便跟你姐姐谈起你,你常年不在家,她也总担心你。想着让你回来住上十天半月,也好给你补补身体。
她把自己照顾得太瘦,秋冬时看不出来,入夏以来根本遮掩不住。
我还是那句话,我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会照顾好自己,无需家里人过度关心。
郁澈对上郁安巡的眼神,爸爸年轻时喜欢安静,不理解儿女的吵闹。年纪大了又喜欢热闹,却该理解一回儿女们的想法。
没道理做长辈的想要安静,就把闹腾的孩子不由分说打骂一顿,扫够了兴致;更没道理,等这样的准备年纪大了,想要热闹,又强势地把儿孙都困在身边。
郁诚跟郁欣两家人住在这里,祖孙三代足够热闹了,却还不嫌足,要逼迫她回来。
郁澈自然能体谅做父亲的对她这个女儿的关爱,但淮城就这么大,她亦可随时回来,住三两天即可。十天半个月,真不知有什么过头。
她宁愿躺在林知漾身边,看她专心致志地打游戏。
想法若让爸知道,该骂她不肖子孙了。可郁澈现在也没心情讨他的好,她跟林知漾的事情终会被揭开,到时候一切又要归零。
她没那么天真,以为现在哄哄家里人,到时候就万事大吉了。
毕竟上大学那时候,她还算依赖父亲,也愿意留在家里过假期,从未有长假不回的现象,哪怕是恋爱期。
结果怎么着,他们当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了吗?
太过顺从的孩子,不过是在扮演提线木偶讨长辈的欢心,她如今不感兴趣。
他们是她至亲,谈不上恨不恨,可是原谅他们,这辈子不可能。
郁澈。郁安巡沉声喊她名字,你在教训你的父亲吗?
郁澈下意识地感到畏惧,却分毫不让:不敢,仅是就事论事。爸如果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对,可以指正。
让我理解你的想法,你的想法是什么?
跟家里人断绝来往,一年见个几面,客套客套是吗?
郁安巡压着声音,不想大吼大叫把其他人招来,我真不知道,郁家哪里对不起你了。
明知不该接话,沉默才是完全的计策,但郁澈忍了多年,终于在今天有了勇气。
她头一回坚定地询问她如山般高大,以至于将众人遮在影子里的父亲:爸是真的不知道吗?
阴沉的目光似乎要将人看穿,郁安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跟他叫板。
我告诉你,郁家不欠你的。你如果不想待,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开场时的亲情牌终归是白打了,这样专横的长辈,怎么会听进去别人的话。
爸,保重。郁澈转身离开。
知道郁澈一整天都不回来,林知漾这个回笼觉睡得安心又懒散,醒后也没什么事情,还忍不住想郁澈,索性多睡几小时。
闹钟不知道第几遍响起,她格外熟练地伸手按停,困得睁不开眼。
清凉柔缓的声音从她耳畔往心口钻:几点了还要睡,小懒猪。
睁眼,困意全无。
林知漾瞪大眼睛,看着床边近在咫尺的脸,我做白日梦了?
扑哧笑了出来,郁澈说:那你的白日梦可真无趣。
你不是跟我说你到家了吗?怎么这就回来了。林知漾点开手机,十一点四十。
你吃过午饭了吗?
郁澈摇头:没有。
为什么?林知漾看她故作轻松的样子,心底一沉:你跟家里人吵架了?
郁澈已经换了居家服,在林知漾身边躺下,避而不答地说:你昨天做的那道大杂烩很好吃,我还想吃。
那锅大杂烩是最简单的炖菜,被林知漾做得四不像,味道勉强可以入口。
但因为不咸不辣,给了郁澈捧场的条件,她饶有兴致地吃了两碗饭。
还偷偷登录微博,发了条她第一次下厨,为了我。
林知漾翻身坐起,低头望着安适躺着的人: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嗯,跟我爸爸吵架了。郁澈平静地叙述,不过没关系,我爸脾气大,但不记仇,过段时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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