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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文史撰影评
“攻文史,撰影评,方期更上层楼,遽惜英年早逝。”这是我给他写的挽联上联。他“攻文史”是“晚年”(正确来说是死前大概十年左右)的事,在这以前,他对“文史”当然也是有所涉猎,但主要还是写影评和新诗。为了工作的关系,他写影评最多。但说老实话,他写的影评不算成功(在他生前我也是这样
和他说,他亦同意的)。尤其五十年代初期,他在《大公报》写的影评,谈一部什么苏联片,往往一写就是一两万字,曾给人以“繁言不要”之讥。后来在《新晚报》用“蓝湖”笔名写的影评比较好了,但在同类的影评中也还不能算是“出类拔萃”的。
但他是一直在进步中的,尤其在“晚年”所写的一些文史小品,看得出他已是日渐趋于成熟,“收拾铅华归少作,屏除丝竹入中年”,写的东西,也比以前“踏实”得多了。“爱读书,勤写作,专业竟忘家室,最伤故里魂招!”这是我给他写的挽联下联。他一直都是“单身贵族”,未曾成家。他是心脏病突发死亡的,第二天才给发现。如果有妻子在旁,或可挽救。假如他可以多活十年、二十年(他死的时候,只有五十四岁),他可能成为一个文史学者,而写的作品也必将比《黄巢传》更有分量,更有价值。
但《黄巢传》纵然还不能说是很有创见的学术著作,未足与一流学者相比,却也是有足以传世的价值,最少可以作为大中学生读中国历史的课外参考书了。
(一九七九年十月)
文学院长的风流
作者:梁羽生
黄山想象诗
《白发魔女传》虽然曾在银幕、屏幕上一现再现,但长城公司拍的这部华语片,还是颇有特色的,第一个特色,它的外景是在黄山拍的。古人有“黄山归来不看岳”的说法,黄山风景之佳,可想而知。第二个特色,它的插曲是由“正牌刘三姐”黄婉秋唱的。黄是大陆片《刘三姐》的女主角。
“长城”拍这部片子时,曾请前香港中文大学文学院长李棪(棪斋)和我做顾问。可惜因天气关系,外景队屡受阻延,到最后可以成行时,棪斋和我又都因另外有事,不能去了。不过严重虽然不能“成”行,但却“成诗”,写成了《黄山想象诗》五首。诗前题记云:“屡阻黄山之游,然近读有关资料,诗兴勃发,成黄山想象诗。”“想象诗”之名甚趣,古人似乎未有此类作品。近录两首。
棋石峰
(笔架山之右,岩石低出横卧于两峰之间者,山脊颇长,奇石甚多,习称仙人对弈。再往右则为丞相观棋。)
棋石天生似匠成,仙人对弈久闻名。
翛然局外旁观者,窥测输赢悟转清。
笔峰
(从四面下望此峰不甚高,然气势含蓄,上生松树,如生花妙笔。)
绘天鸿笔贴云齐,百炼文锋信手提。
千古生花无梦接,群峰何忍序高低。
写景抒怀,两臻佳妙。“神游”不逊亲临矣。
他又有一首《读嘉靖新安县志》诗,是写他因神往黄山,而勤读有关黄山资料的,亦甚有趣,一并录下:
读嘉靖新安县志
(《志》云黄山西北山势中拆,望之类太华,有小华山之称。)
蜿蜒峦势发多颜,西北中分小华山。(“华”读去声)
旧志新客闲里读,谁怜终夕想云还。
敢夸裙带曳三洲
未识棪斋之前,总以为他是做过文学院长的人,恐怕多少也不免有点“道貌岸然”吧。相识之后,始知他望之虽有“道貌”,但并不“岸然”。他平易近人,语多风趣,而且和晚辈也并不讳谈“风月”。
他是香港著名的“王老五”之一,今年(一九八零年)七十有四,尚未结婚。但却颇多艳事传闻,我曾向他“求证”,他说十九都是真的,并笑说他年轻时有个相士给他看相,说他终生行桃花运,果然灵验如神。从他的“夫子自道”,可知他现在大概也还“时有艳遇”的。一笑。
一九七七年我和他到北京旅行,他和我谈起北京旧日“八大胡同”的“风月繁华”,当时他在北京大学读书,也是“八大胡同”的常客。不过他说“八大胡同”的名妓,不是轻易可以做“入幕之宾”的,她们之中懂得琴棋书画的也不少,虽然不是绝不“卖身”,但还是以“卖艺”为主的。她们的“格调”之高,恐怕还在时下的一些影星之上。
一天,我和他到北大参观,五十年前,他是北大学生,重游母校,自是不免畅谈旧事,意气风发。同游的有著名学者,也有香港知名之士。我一时兴起,和他开开玩笑,即席送他一首打油诗,最初写的四句是:
京华年少忆风流,大学重来五十秋。
公子翩翩头未白,敢夸桃李遍三洲。
北大前身是“京师大学堂”,相当于古代的“太学”,棪斋的祖父是在前清做过“侍郎”(相当于副部长)的李文田,“公子”二字,当之无愧。他做中文大学院长之前,曾在英国伦敦大学教书,桃李遍布欧、美、亚三洲。我自以为此诗颇贴他的身份。念出后,有位前辈学人说:“第四句不好,太道学气了,而且和第三句不能呼应。”一想果然,于是在经推敲,最后改“敢夸裙带曳三洲”,众皆认可,遂成“定稿”。写诗不妨夸大,但这句诗的“夸大”还是有点“谱”的。以棪斋艳闻之多,和他有过“一段情”的女子,相必也有西方美人在内吧。
(此文写于一九八零年八月。棪斋九六年辞世,年九十岁。)
怀士堂前喜见层楼拓
作者:梁羽生
亚洲七个地区的棋会代表正在香港举行会议,筹组象棋联合机构,其中一位代表,新加坡的象棋总会名誉会长王春权先生,日前与我相遇,彼此交谈,才知道乃是岭南大学的同期校友。一谈之下,怀旧之情,油然而生。他希望能够到中国旅游一次,重访母校。
在香港的岭南校友很多,在新加坡的校友也不少。我想怀有同样希望的当不只王春权一人。
说来凑巧,刚在不久之前(本月初),有七八位岭南大学校友组团回穗参观,节目重点正是重游康乐校园(前岭南大学校址,现在是中山大学)。我也是团员之一。
那次访问中大,会见了很多师友,他们的热情招待,真是令我们有游子归家的感动。在欢迎会上,汤明檖教授还特地写了一首迎宾词,调寄《蝶恋花》。从这首词中,也可以看到康乐的近貌:
蝶恋花
(喜迎诸学长莅穗兴游)
七月榴花红透萼,百合香飘,聒絮檐头鹊。握手相看犹记昨,霜毛暗已侵鬓角。
依稀细草园康乐,怀士堂前,喜见层楼拓。珠水云山连碧落,五洋飞雨鲲鹏搏。
怀士堂是旧日岭南大学的礼堂,整座建筑,称怀士楼。
“怀士堂前,喜见层楼拓。”就我们当日所见,确是此言不虚。据说新建校舍的面积已达原来校舍面积三分之一,学生人数约二千人,更增添了一倍有多。
要略加说明的是,汤明檖是读经济学的,现在是中山大学经济系副教授,并非专攻文学。这首词也是即兴之作,尚未定稿。
我未征求他的同意,便即在此发表,只是为了想让更多的岭南校友看到,一慰他们怀念母校之情,想明檖兄不至怪我。
以词论词,这首词气魄宏大,尤其最后两句,融会毛主席诗词,运用得当,意境很高。虽有一二小疵(主要是声律方面),仍不失为上乘之作。
这次访问中大的另一个收获是会见了国际知名的金文学家容庚教授。容教授今年八十三岁了,精神还很健铄,他已退休,但仍未放弃学术研究,现正整理他有关金文方面的著作。
他的女婿是本港有名的医生徐庆丰,故此他对香港的情况是比较熟悉的。恰好我们的团长倪少杰和徐庆丰是老朋友,而我和他在学术界的几位老朋友也是相识,这么一来,本来我们是准备只作礼貌的拜访的,结果一谈就谈了大概半个钟头,容教授还不让我们走。我们恐怕有损他的精神,虽然还有许多问题想请教他,最后还是不能不告辞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