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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开车逛逛。”边城说。
他们是坐火车来的,闻笛本来以为边城报了什么旅行团,但他从一千平米(想象中)的卧室里醒来,走到酒店门口时,发现租来的SUV里只有边城一个人。
“我是你的私人司机。”边城说。
主人公怎么能跟团呢?
车顺着草原中的小路前行。草绿得鲜亮,偶尔点缀着野花,像是抛过光的油画。白云与地平线交织在一起,悠悠地浮着。偶尔,成群的牛羊穿梭于草丛中,抬头望向行驶的SUV,发出好奇的叫声。
车速并不慢,但眼前的景色太辽阔,有种停滞不动的错觉。草原是一片无垠的旷野,冻住了空间和时间。
“草原的落日肯定很美,”闻笛把头探出SUV的车顶,带着微微草香的夏风迎面拂来,他深深吸气,望着远处的天际线,“草原的雷雨也肯定很美。”
“不过,”他又说,“这两个好像不能同时出现。”
“那也未必。”边城说。
闻笛把头缩回车内,疑惑地看着边城。边城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说:“还有两个小时。”
闻笛问什么两个小时,边城让他留心风景。
过了一会儿,天边的云越积越多,光线逐渐暗下来。边城把车停在路边,车轮一半没在草从中,打开双闪。
“要下雨了吗?”闻笛观察着远处的乌云。
“你听。”边城说。
草原逐渐被一种压抑的静谧所笼罩,天空变得灰暗而深沉。
突然,天际线上闪过一道亮光。雷声先是远远地滚动,然后逐渐增强,变成震耳欲聋的轰鸣。紧接着,闪电接二连三划破天际,在厚重的云屏上勾勒出耀眼的光芒。每次闪动时,草原上星星点点的花短暂地亮起一瞬,随即又陷入灰暗。
风变得越来越强劲。草丛在风中摇曳,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雨水欢呼。紧接着,雨倾盆而下,如同瀑布一般,像是要填补天与地之间的每一丝空隙。牛羊已经被主人赶了回去,只剩下车里的他们,像暴雨中的一叶孤舟。
草原上的雷雨带着一种令人恐惧的美。
然后边城拿出了手机,点开一个股票软件,递给闻笛。
闻笛有些莫名其妙:“我又不理财。”
边城指了指页面上方的公司名称,闻笛仔细一看,“啊”了一声。
是前男友在纳斯达克上市的公司。
闻笛紧闭着眼睛推开:“你给我看它干什么?”
“许个愿吧,”边城说,“然后等我发出信号,你就睁开眼。”
“啊?”
闻笛满腹疑惑地听着连绵雨声,在心里隔空下了诅咒。然后边城说:“睁眼。”
闻笛睁开眼睛,公司股价的曲线图映入眼帘。绿色线条抖动着,以惊人的速度向下坠落。
他一把抢过手机,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
“不是说了吗?”边城说,“你是世界的主人公,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实现。”
闻笛看着股价从开市的120,跌到100,眼看直逼80,突然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他当然知道世界上没有奇迹。天气预报会说今天有短暂的雷雨,而何文轩的公司恐怕发了什么通告,宣布最新产品发现严重缺陷,需要全球召回。自己的丈夫不是神明,只是善于搜集信息而已。
但是,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他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自己内心祈愿的实现。在他们两人第二次的现实逃亡中,他是主人公,是所有人和事的中心。
暴雨转为连绵细雨。
“我小时候很喜欢下雨,”闻笛说,“晚上听着雨声睡觉,感觉很惬意。”
“那就睡吧。”边城说着拧开了车载音响。
柔软的抒情歌伴着雨声流淌出来,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绿草、野花。苍茫而广阔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永不停歇的雨滴。
闻笛闭上眼睛,赶论文的疲惫涌上心头,睡意蔓延开来。他在雨声中睡着了,就像漂浮在海上。
不知过了多久,舒缓的滴答声渐渐止息,有人轻柔地推他的肩:“雨停了。”
他迷迷糊糊地撩开眼皮,然后猛地睁大。
太阳垂在地平线上,一小半隐没在起伏的山丘中。积雨云已经消散,天边只剩被夕阳点燃的光晕。在余晖的映照下,草原染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光晕。草尖和花瓣上闪烁着晶莹的水珠,散发出点点光芒。
闻笛情不自禁地打开车门,踏上了雨后的公路。
边城跟在他身边,指着不远处一个隆起的小丘:“我们去那里。”
世界的主人公就这样被带到了坡顶,然后边城指着天边说:“你看。”
一道彩虹悄然升起,弯弯地横在天空一角,它的颜色如此纯净透亮,好像一触即碎。
闻笛仰望着这道天空的奇迹,心中涌现出一种感动和敬畏。
“再看那边。”边城的手指从彩虹偏移了一些。
闻笛发出惊讶的赞叹声。还有第二道彩虹。它比第一道暗很多,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闻笛一边欣赏一边问:“你怎么一眼就找到了?”
“彩虹的位置是折射和反射的几何关系确定的,”边城说。“主彩虹通常跟观察者、太阳形成大概42度的圆心角,次彩虹形成51度的圆心角。因为是光线在水滴内部经过两次反射后形成的,次彩虹的颜色顺序与主彩虹相反,而且亮度比较低。”
闻笛咂摸了两下,觉得理所当然。谁说不能在辽阔的草原、浪漫的夕阳底下算折射角度呢?
“要是我们以后去看极光,看星星,看花,你是不是也要谈一谈数学?”他问。
“很多花的排列方式都遵循斐波那契数列,”边城说,“比如向日葵的花序。”
闻笛看着他,点点头:“好吧,什么都跟数学有关系,爱情是不是也有个公式?”
边城说:“这有点极端了。”
“哦。”
“不过,”边城又说,“硬要把爱情比作数学公式的话,它是满足压缩映射条件的一元五次方程。”
那个人刚刚认为自己知道什么叫极端。闻笛想。
他揣起手:“你知道这句话我有三分之二没听懂吧?”
他本意没让边城解释,但对方还是开口了。
“你学过一元二次方程吧,”边城说,“在这种方程里,存在一个求根公式,只要你知道方程的系数,带进求根公式,就能算出方程的解。”
“嗯,”闻笛说,“这个我知道。”
“一次方程,二次方程,三次方程,四次方程,都是有求根公式的,”边城说,“五次以上就没有了。满足压缩映射条件的一元五次方程当然也没有。”
闻笛一头雾水:“哦。”
“但是,”边城说,“它存在唯一解。”
你不知道这个解在哪里,即使你知道所有系数,也没法用任何固定的公式求出它。但是,你知道它是存在的,它是唯一的,它是茫茫数域里独属于这条孤独曲线的交点。
“幸运的是,”边城说,“我找到它了。”
闻笛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等等,”闻笛说,“你是在跟我表白吗?”
“不,”边城说,“我是在跟你求婚。”
然后,就在这片雨后的草原上,在逐渐隐没的夕阳里,在一个明亮、一个稍暗的彩虹下,面前的人单膝跪了下来。
他手里拿着一枚简单的戒指,铂金、银色,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上面刻着科赫雪花的图案。
“你愿意嫁给我吗?”
闻笛久久地注视着他,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
也许世界还是美丽的,即使是极品音痴、感情残障、人类奇点、垃圾分类狂热爱好者、三维世界里的一点二六维生物,也可以找到那个唯一解。
生活在两个国度的人会来到一个小小的酒吧,在第一句歌词响起时相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