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这模样, 肯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说出来,外婆好帮你一起找。林蕙关掉正在播放的纪录片, 将整座院子的灯都打开。
燕栖跟在她身后, 说:外婆, 您之前是不是拿回来一只青玉手串?
哟, 那哪是之前, 是你小的时候,十多年了。林蕙没曾想他要找这个,连忙带路往书房走,那只手串是你杜叔叔做的,当时他做了一对, 一只是白线金绣, 一只是黑线金绣, 说是等你以后有了媳妇儿, 好送给你媳妇儿当见面礼。
白线金绣燕栖咬牙,跟着林蕙进入书房,在老太太的指引下打开靠墙站立的孔雀檀木柜,从最高处取下一个木匣子,打开来,里头赫然是一只青玉手串,外形乍一看和宋雪檐腕间的那只一模一样,只是是黑线金绣。
这时,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燕栖拿出来,接听,喂?
杜九惟在那边说:阿栖,我问过我爸了,他说当年的确做了一对青玉手串,送给外婆了。我看了档册上的图案,的确和你给我的那张照片上的是一只。
我知道了,谢谢。燕栖挂断电话,青玉手串还挂在他指尖,颤巍巍的。他转过头,外婆,我隐约记得,当时您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一只,说是另一只送人了?
没错,是送人了。林蕙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回忆道,当时我去南都找你杜爷爷叙旧,走之前你杜叔叔送了我这两只青玉手串,当时我不知道这是杜叔叔给你未来的媳妇儿做的,还以为两只都是给你的,叫你换着戴。临走时,我去距离杜家最近的商场买东西,那商场附近有座公园,好像叫
燕栖攥紧手串,沉声说:临水湖公园。
对对对,是叫这个。我记得当时是雪天,天气可冷,我去临水湖拍了几张照片,就想回去,没想到在路上碰见个小孩儿。我老远就看见他站在湖边,像尊一动不动的小雪人,这大冷天的,哪家家长放孩子往湖边跑?我有点担心,就走了过去,就近看,那小孩穿得倒是不差,长得更是精雕玉琢的,就是脸蛋上带着伤,像是巴掌印。
燕栖握拳,发出咯咯声,林蕙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却没有询问。
我猜测是不是小孩子之间打闹,他受伤了,就上前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结果那小孩不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就那么一眼吧,我就直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林蕙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小孩子,自家的小孩要么早熟懂事,要么活泼可爱,要么内敛害羞,那个小孩却像是失了魂魄,小小年纪就聚集了满腔的悲伤苦闷。
我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只看着我,点头或摇头,却不说话,然后我才发现,他岂止是脸蛋上有伤,手臂上还有红印,像是被条子抽出来的,仔细一摸,额头也是烫的。林蕙叹了口气,我哪还来得及想别的,当下给公园的管事处留了电话,希望如果孩子的父母来找,就联系我。然后我自己带着孩子去就近的医院挂水。
屋子里有些闷,燕栖上前推开窗,站在窗边沉默不语。
林蕙说: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善意,小孩终于开口和我说了声谢谢。我怕他害怕,就试图和他聊天,问他几岁了,他说今天刚满九岁。我这心就闷闷的疼,生日当天,怎么就进医院了。
燕栖看着楼下,院子里有一角的山茶已经枯萎了。
我在医院陪他到退烧,大半天了,也没有收到他家长的电话。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只叫他给自己的父母打个电话,好让他们来接他回家,他说爸爸太忙,赶不回来,也没提自己的妈妈,只说自己可以回家,我也没有多问,就给他塞了点钱。
林蕙看向一旁的木匣子,那天是他的生日,我就想着,他长得像玉雕的,这玉很衬他,他过得不顺心,这玉润福,就当是送给他当个生日礼物。其实我后来想起这件事,还是觉得当时做得不到位,至少得亲自送小孩回家,现在那孩子也该二十好几了吧,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
他,事业有成,四肢健全燕栖攥紧手中的手串,转身走到林蕙身边,蹲身看着她,萍水相逢,您已经做得够多了,就算您当时把他送回去,知道他过得不好,您一个外人,又能怎么样呢?您对他的好,他都记得,他一直感谢您。
林蕙笑着说:你怎么知道?当时他还小,说不定都忘了。
因为我找到他了。林蕙惊呼,燕栖垂眼,他一直戴着您给的青玉手串,十分珍惜。他还是和您以前见过的那样,长得特别漂亮,我刚遇见他的时候,他也不爱说话,经常做噩梦,这些年他的确过得很不好。其实,我早就认识他了,只是今天才知道。
林蕙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还记得就是您带着这只手串回来的那段时间吗?当时您用的是旧手机,齐女士给您买了个新的,于是我就从您那把旧的顺走了,要玩贪吃蛇。
林蕙点头,我记得。
当时有一个陌生号码,连续好几天都给那个手机发短信,每天都说什么谢谢您,祝您身体安康,长命百岁什么的,特别像群发消息。我就没有搭理,直到有一天,晚上无聊,那个号码又发了消息过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感谢加祝愿,我就问他到底是谁?他说
【我是临水湖公园的那个小孩,谢谢您,您的钱我也得还您。】
小孩?钱?那年只有五岁的燕栖挠了挠头,猜测应该是自家外婆在南都临水湖公园帮助了一个小孩子,他外婆每年做慈善开福利学院,帮助了许多小孩,可外婆从不拿出来显摆,也不要求那些小孩回报,所以燕栖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他回复道:我外婆很善良,帮助你只是顺手,不必在意啦。钱也不用还,就当给你的压岁钱吧!
那小孩回复:外婆?
燕栖嗯哼道:我是外婆的外孙,这个手机我外婆已经不用了,你以后不用发消息过来,你的感谢,我会告诉外婆的。
当然,燕栖那时候还是个拿着魔法棒钻研怎么把自己的坏爸爸变成小猪小狗的小憨包,很快就忘了自己说的话,小孩的感谢也没有传达到林蕙耳中。
那小孩很听话,不再发一些感谢的句子,只是每当节日,他必定要发一句节日快乐。燕栖也会回复一句,只是态度十分高冷。
过了一年,某天燕栖收到了小孩的一条消息,只是那消息不再是节日祝福。
节日祝福大使:我妈妈死了。
燕栖的胆子自小就包了铁,收到消息时也没有害怕,只是有点可怜这个小家伙,回复道:她去天堂啦,以后会换种方法保护你。
节日祝福大使:所以我才会经常做噩梦,梦见她吗?每次做梦,我都以为是真的,以为她真的还在,醒来后才发现,啊,原来是梦,她已经死透了。
燕栖这会儿有些害怕了,拿着手机蹿进坏爸爸的房间,试图用阳刚之气镇住心里的那点小恐慌。可是小孩没有再和他发消息,只是等到下一个节日,又开始循环往复地发送祝福。
如此过了三年,燕栖已经习惯了这个按点按分的节日祝福大使,有时候还会简单地聊上几个来回。渐渐的,燕栖对他有了倾诉欲,开始炫耀自己的赛车模型,吐槽坏爸爸今天又揍他了,晒一桌齐女士泡的茶,外婆种的满院子花这个不知姓名的、可怜又执着的小孩似乎成了他的小树洞。
小孩每次都会认真地回应他的倾诉,并且很喜欢在话句的尾端加一个「呀」,他理所当然地把「软萌可爱」这个词语扣在小孩的头上,再一想到小孩小小年纪就没了妈妈,于是又多了几分爱怜。直到后来长大,他开始意识到小孩对已经去世的妈妈的感情并非他想象的那样,那不是思念,而是一种很消极的情绪。
燕栖长大了,他知道社会新闻,看过纪实纪录片,他猜测或许小孩的母亲也是社会新闻曾经报道过的那种家庭暴力推手,对自己孩子也痛下狠心,非打则骂。燕栖没有追问,只是开始关心小孩,其实人家比他还大三岁多,但他下意识地以哥哥的身份自居,因为他觉得自己比他更强大。
后来,小孩上大学了,读的是艺术专业,古典舞。旧手机彻底报废了,他们加上了微信,不再以短信的方式互相联络。
直到今天,十五个年头,细细数来五千多个日夜,原来宋雪檐早就出现在他的身边,向他倾诉痛苦,向他求救,谨小慎微地做那个未曾见面却无比熟悉的陌生人。
第58章
宋雪檐:救命啊!
啊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