揍完了人,陈若景放下书包去卫生间洗手,洗完了手,他便下楼准备回家,到了楼下,他忽地想起自己书包还落在教室里,他回到教室,拿上书包,再次走到楼梯口时,就碰上了另一个揍人现场。
陈若景本不想多管闲事,却被熟悉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他折回厕所,不出意外地看见王超。
那时陈若景还不认识宋文煊,不知道衣襟凌乱、姿态狼狈,被人按在地上,被人一边用言语奚落和嘲讽,一边用刚拖完厕所的拖把洗脸的男同学,就是传说中宋大的废物弟弟宋文煊。
那时他只是单纯地气不过,单纯地看不惯宋思尔狗腿子们的行径,于是破天荒地,他多管了一回闲事。他放下书包,加入了战斗。
那便是他和宋文煊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的宋文煊远没有现在阳光,也没有现在帅气,那时的他走路总是低着头,回答问题总是佝偻着肩膀。
那时的他虽然也很帅气,眉眼清秀,脸庞清俊,但眉眼间总是笼罩着的那股阴郁之气使他有别于其他同学,变得颇有些生人勿进,所以大部分情况下,他都和陈若景一样,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没有同学,没有朋友,永远形单影只,永远形影相吊,但陈若景的孤独是他自己选择的,宋文煊的孤独却是被逼的。
那之后,可能是因为同类之间的相互吸引,也可能是单纯的同情心里在作祟,总之,渐渐地,陈若景便和他越走越近,慢慢地从普通同学,发展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再发展成亲密无间的恋人了。
相识九年、相恋六年、结婚半年,除却现在的一地鸡毛,他们的过往其实算得上美好:那场意外的告白、那场简单的婚礼,拿着红颜色的小本本走出民政局时,宋文煊眼睛里的笑,和他心中泛起的喜悦。
永远在一起。宋文煊说。
嗯。永远在一起。陈若景告诉他。
车外头,雨还在下,哀婉的男声也还在如泣如诉地歌唱,陈若景收回目光,按了按眉心,这时放在座位上的手机亮了一下,车内的空间分外晦暗,于是这点光亮就变得分外明晰,陈若景闭了闭眼睛,拿起手机,然后他就看见宋晏给他发来的消息。
仍是人和狗的自拍,只是这回,照片里的人戴上了红帽子,照片里的狗套上了红鼻子。
【圣诞快乐!】宋晏对他说。
陈若景这才意识到,原来今天是圣诞节,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前,窗外的灯光只是灯光,窗外的人群也只是人群,但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陈若景忽然就感到孤独。
车从熙熙攘攘的城市道路上驶到空无一人的高架桥上,又从空无一人的高架桥上驶入熙熙攘攘的城市道路,街道两边的光,来往人群脸上的笑,陈百强唱完了,陈奕迅开了嗓子:
Merry Merry Christmas
Lonely Lonely Christmas
想祝福不知该给谁
爱被我们打了死结
Merry Merry Christmas
Lonely Lonely Christmas
想祝福不知该给谁
爱被我们打了死结
这时,司机放在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打电话来的是吴阿姨,车停在红绿灯路口,倒计时停留在99,很长时间都没有变化,陈若景说:接吧。
司机便隔着后视镜冲陈若景抱歉地笑了笑,接起电话,说:喂,老婆,节日快乐!
司机周叔是吴阿姨的老公,吴阿姨在陈家做了很多年,也照顾了陈若景很多年。
五岁那年,母亲早早离世之后,便是吴阿姨一直在照顾陈若景,陈若景自认没有软肋,倘若有,那一定是那个四十多岁、五十岁不到总是和蔼时常唠叨的中年女人,大约也是这个原因,宋文煊才三番两次用吴阿姨做饭没人吃的理由来试图劝他回家。
只可惜陈若景心意已决。
倒计时来到10,很快往个位数掉,周叔笑呵呵地挂了电话,便准备发动车子,载着陈若景继续在城市里漫游,倒计时来到5、继而是4、继而是3陈若景想起吴阿姨在电话里给周叔和自己的嘱咐:【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即使是舶来品,这似乎也该是个阖家团团的日子。
周围的霓虹灯欢快地闪,周围的人群带着笑意,蛋糕店飘出香气,咖啡店门口的铃铛响了一下,倒计时快要结束了,陈若景对周叔说:别绕了。送我回去吧。
周叔从后视镜看他一眼,脸上带着担忧,问他:回荣和园,还是威斯汀酒店?
要不去夸父吧,那儿今天应该热闹。周叔忽然有些逾矩地道。
陈若景微微怔了怔。
荣和园是回不去了,只要宋文煊还在那里的一天,陈若景就无法回去,他想他应该回去公司对面的威斯汀酒店,毕竟,于他们这些朝九晚六的城市白领来说,圣诞节这样的舶来节日是没有假期可享的,不管今天有多热闹,第二天一早,他们都得乖乖地上班去,可不知为何,说出口的话却成了:那就去夸父吧。去夸父看看。
夸父离这儿不算远,十多分钟后,车停在那条熟悉的老巷子口,陈若景推开车门走下车,然后他就叫周叔早点回去,明天早上再来接他。
节日快乐。他对周叔说。
嗯。小陈你也节日快乐。周叔对他道。
发动车子,车渐渐走远,陈若景站在巷口,拢了拢大衣的领口,这时,一片雪花落了下来,落在他的眼睫上,陈若景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上竟下起了雪来。
雪不算大,但地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脚踩在上面能够听见轻微的咯吱响声,巷口的风有点大,把漫天的雪片吹得倾斜,陈若景抬起头看了一眼,低下头往巷口里头走去。
已经走过很多遍的路,今天却显得格外漫长,道路两边灯牌热情地闪烁着,路过的行人撑着伞,均是三三两两成双成对,欢声和笑语弥散在四周的空气里,比食物的香气更能迷惑人的心智。
望着那条巷口,陈若景却有一种感觉,好像他是一个透明人,一团空气,周围的那些热闹,那些欢声和笑语,统统跟他没有关系,它们经过他的身边,又一刻不停留地迅速往传播开去,没有人看见他,没有人留意他,也没有人在意他,除了雪地里留下的脚印,似乎没有任何证明他来过这里的证据。
他为此感到一点点不太明显的难过,却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猝不及防地,他就看见了一盏路灯,和站在路灯下的人。
细脚伶仃的路灯孤独地挺立地路边,往下投下大片暗黄色的光,白色的雪片在冬日里的寒风里肆意飞舞,路灯下站着的男人却朝着自己投来一个笑。
陈若景闭了闭眼睛,一时竟感到鼻酸。
宋晏,你怎么在这里?
宋晏在这时朝他跑过来,手里抱着个什么东西,待来到近前,陈若景才发现他手里抱着的竟是个活物,棕褐色的毛发,圆溜溜的眼睛,不正是照片里的那只小金毛?
它刚才想要上厕所,我就带它出来走走,刚刚看见个人,以为是你,就停下来看了一会,没想到不是。宋晏说,呵出的白气很快消失在周围的空气里,却让陈若景的心里升腾起了一丝丝不太明显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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